只见,这天下至尊至贵的龙椅的右扶手上有一个小凹槽,薛寅回头看了看左边扶手,确定此凹槽处本应嵌有一颗珠子。他沉默片刻,木然抬起眼,看着下面山呼万岁的群臣,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应该留在北化睡大觉,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把他扯出来当这要命的皇帝?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脸色也分外难看的华平,只觉这老阉货看上去形容无比可憎,顿时手痒心也痒,总觉得不做点什么浑身都不舒坦,索性还记得自己这是在“至关重要”的登基大典中,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强自按捺,勉强在这硬邦邦冷冰冰的龙椅上坐正身子,接受百官朝拜,末了见下面停了,才仿佛醒悟到自己该做什么,清了清嗓子,慢吞吞软绵绵地说了一句“平身”。
下面的人估计也不是真的想拜,于是异常利索地站起来了,估计就在等这一句,薛寅懒得管,看看旁边华平,人家可是拜都懒得拜呢。
至此,这大薛开国以来最为简短的皇帝登基典礼就此完毕——没错,这就是最简短的一次,就是当年乱世横空出世,打下大薛江山的薛寅的老祖宗,人家也是打完了江山统一了天下才正儿八经地称帝的,整个过程无比隆重,绝无一点马虎,而像薛寅这种情况,也实在是……时运不济。
战火连天,内忧外患,数百年帝国如危巢之卵,谁知道将来时局会如何?亡国之音似乎已经扣在了每个人的心门上,但没到那一天,没睁眼看着一切成定局,那谁又知道呢?
薛寅登基大典礼成,按理来说应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当然,现在任何稍微明晓一点时局的人物都知道这实在不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时机,薛寅本人脸上也没多少喜色,木着一张脸望着台下发呆。他也想说点什么,但是一来他连下面人都人不太清——好吧天狼有给他找名册,但他看了一眼就把名册当垃圾扔一边了,二来,他是个皇帝,但谁都知道他是个空杆子皇帝,这当口,除了那些宫女太监,谁还听他发号施令?连宫女太监都是先听华平的话再听他的话。
于是,殿内气氛一时僵持,全无喜气不说,简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半晌,霍方上前一步,垂眉俯首,“恭喜陛下登基,然而如今情势紧急,柳从之叛军已至平阳,还望陛下速做决断,派军剿灭柳从之,平定叛乱。”
老人中气十足,声音低沉,响在静谧的殿内如响雷一般,薛寅眼睛扫过殿内众人,只觉每人神情不尽相同,又各个复杂无比。有畏惧的,有愤怒的,有忧愁的,有阴沉的,有冷淡的,众生百态,不过如此。他笑了笑,轻飘飘问:“诸位怎么看?”
下面静了一会儿,然后炸开了锅,有人说应该找人去和谈,有人说应该派兵去围剿。只是到这地步,大部分人都清楚和谈几乎是无望了,于是就剩下围剿一途,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派谁去,派多少人去,谁去能赢?
当然,前线这时候还是有人顶着的,带着薛朝最后一波能称作大军的十万人的军队,只是最新战报还没传过来,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派兵增援,于是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仅剩的这些国之精英们也只能空磨嘴皮子,整个一团浆糊。薛寅听得头疼,开始还坐得住,渐渐地就歪在了龙椅上,最后整个人趴了下来,手枕着扶手,昏昏欲睡。
等下面的臣子吵得口干舌燥,抬头一看,却见上面那位直接睡了过去,当下脸色就跟开染坊似的精彩,霍方变了脸色,厉声喝道:“陛下!”
薛寅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着眼茫然看着下面情势。霍方气得脸色发红,言语也跟着不客气,“江山动荡,贼子嚣张,意欲篡国,陛下既然身登大宝,就应以江山社稷为己任,如此轻慢,致黎民百姓于何地?”
这老头大约是训人训多了,张口就是大道理,配上他那低沉的嗓音,还颇有些震耳发聩的效果——可惜对上薛寅这等人,震耳是有的,发聩嘛……就不尽然。薛寅慢吞吞坐直身子,脸上毫无愧疚之色,淡淡地“哦”了一声。
一个“哦”字,冷冷淡淡地在这空旷的殿内荡啊荡,留下一片尴尬的死寂。
一堆杂七杂八良莠不齐的大臣中少数的几个想做实事挽救这一片颓势的臣子开始绝望地意识到,以前那个躺病床上的皇帝不靠谱,那这个躺龙椅上的新皇帝也绝对不靠谱,但是大薛江山,这个满目疮痍,乱作一团的大薛江山,又该怎么办?
没等薛寅再在他们心里补一刀,要命的东西来了,前线快马传回来的加急军报,前去平阳迎击柳从之的武将冷言大败,十万部队大部分降了,冷言率小队人马仓皇逃离,暂不知所踪,柳从之自平阳再进一步,逼近华溪。
华溪几乎是宣平的门户,与宣平一江之隔,逼近华溪,宣平几乎就近在咫尺了。战报完毕,满身尘土的信使俯身退了下去,殿内所有人都没了声音,大殿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薛寅放空视线看着大殿的穹顶,这是他登基第一天,吉运高照,吉运高照。
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他一副晃晃荡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在这火急火燎的当口简直看了都让人眼疼,恨不得一巴掌扇掉他的悠哉淡定,然而心急如焚的臣子一对望,又哑了。怎么办?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除了打还有什么法子?但是送去给人家打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