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何一笑走出来,只脸更白了些。地面铺雪,即便他落脚轻若无物,也留了极浅的血印,那是鞋履沾了太多鲜血而淌落的。
他身上不见有什么伤势,但身周血腥气极浓,即便隔了段距离,江逐水也闻见了,眼中不免有忧色。
对方精神看来有些倦怠,摆手道:“这些人伤不了我。”
江逐水视线越过他,果然看见屋里残肢断臂,满地血腥。倒不是对方故意出手如此狠辣,实是青娥剑特殊性所致,他心知这点,倒未多想。
何一笑见他注目久了,忽道:“姑射山那个我留着了。”
江逐水回过神,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又将那并非三师弟尸身一事说了。
何一笑少见地沉默了片刻,道:“也好。”
这寥寥两字叫江逐水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最后同师父一样,也道了句:“对……也好。”
身旁何一笑忽然捂住嘴,指缝里渗出血,一滴滴往下落,才一会儿功夫脚下便蔓开一朵朵血花,直似立在修罗血狱。
江逐水为这变故所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师父!”
青娥剑有弧度,何一笑的脊背却从来都是挺直的,即便情形看似有些狼狈,也不见慌急,稍松开手,解释说:“旧伤。”说完又将手挡回去,血仍不断从喉间冒出来。
江逐水心上似被指甲掐住,忙去搀他。
何一笑往后避开一步,含着血道:“……不必碰我。”
并非他执拗,受不得在对方面前露出弱势,问题恰出在这徒弟身上。
几年前江逐水练功急于求成,经脉逆行,险些丧命,何一笑及时发现,将他救回。只是自此之后,江逐水无来由地不喜与人有肌肤接触,别人或许不知道,何一笑却是清楚的。
江逐水充耳不闻,将他扶住:“师父安危要紧。况且隔了衣物,我倒没什么感觉。”
何一笑被捉住臂膀之时,身体一颤,幸而江逐水太过紧张,未曾发现。直至他见徒弟双目澄澈,脸上别无异色,方才放松下来,只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江逐水少见过他这种神情:“师父有话要交待?”
4、
何一笑侧过脸,闭上了眼:“……回山再说。”
他竭力表现得游刃有余,然而方才动手之后,旧伤反扑的势头再没停过,起先还能自己站着,没一会儿便倚在徒弟身上。
临走前江逐水放了把火,将师父带上马。
身后侍女仆从四散逸逃,火光中的城主府浓烟翻滚,像凶焰滔天的荒兽,巡狩四方。他不敢回头看,那里不止是师弟的魂归之所,也许也是师父的催命符。
何一笑状况愈来愈差,靠在徒弟怀里,胸前血迹也愈来愈大。
江逐水拿袖子擦去他口鼻间溢出的鲜血,直至染红了大半幅衣袖,也没见好转。
出了城,他低声唤道:“师父?”明明是自己在问话,耳中却静默得可怕,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何一笑掀起眼皮,见江逐水再没面对二山之人时的从容,神情难掩慌张,即使身体处在崩溃边缘,仍不自觉牵起唇角。
在外人面前,与在心爱弟子面前,他自然是不同的,这一笑并没有面对邢无迹时的锋芒毕露,虽因师道威严,不是那么亲切,但大体是善意的。
“别怕。”他吃力地拍了拍徒弟的手臂,意外看见对方有些呆愣地盯着他瞧,再一眨眼,就哭了出来。
何一笑心里蓦然一空,什么也想不起,也不知该想什么了。
自记事以来,江逐水不曾哭过一回。他与早逝的母亲相处少温情,二人之间只有偶尔生疏的问答,泪水是无益之物。母亲逝世之时,即便因血脉相连,他心内是伤心的,也没有落一滴泪。
在师父何一笑这里,他细心察觉到对方冷酷外表下的柔软心意,甚至获得了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护。正因此,他更不能令对方失望,露出软弱一面。
但现在,正是他最无措的时候,心内填满诸多不曾说出口的担忧,何一笑简单两字,叫这些情绪有了出口,再忍耐不住。
并非只是因为对方伤势,还有他过往二十多年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因而泪水一旦落下来,就停不下来。
哭得越久,心头积压的重量反而越轻,江逐水渐渐觉平复下来。
有一点好的,是他哭起来的模样不难看。
平常他笑容温煦,令人一见即有好感,此时紧抿着唇,神色没什么变化,泪水却从眼中涌出。
这样便足够了。他眸色明净,像瀑布下冲刷得水润的山石,因微微低着头,泪掉在何一笑的衣上,好似落了一场雨。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却道尽了所有想说的。
坚忍之人偶尔露出的脆弱,总让人尤为怜惜,何一笑纵是铁石心肠,也被这一哭搅得忘却了身体疼痛,很想说几句话。
安慰之言还未出口,江逐水已道:“弟子失态。”拿袖子抹了脸,除眼圈微红,丝毫看不出哭过。
何一笑无声叹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座下的马原是名驹,但这几日跑过的路太多,又载着两人,到底疲累了,天色将晚时,已有些撑不住。
二人出了沧临,又过了百里有余,入了一处山谷。他们走的是险僻的山路,鲜有人至,再者对方吃不准何一笑伤势,也不敢贸然追来。
江逐水勒马,扶下师父,左右看过,找了一片空处,上方树冠茂郁,偶尔风吹落些碎雪。
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