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道没有那样纤细的内心,一碗米粥咕噜咕噜便吞下去,他把空碗摆在桌子上时,赫连郁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能再叹一口气,“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赫连郁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他,真的是轻飘飘的,因为乐道觉得此刻坐在他对面的人轻得像一根羽毛,反正整个人的重量不在这里。
赫连郁道:“为什么要救我?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青陆啊。”
这又是他们这几天总是避之不及的话题,乐道扶住额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抽得一痛一痛,“为啥你就一定要去死呢?不就是你妹妹要杀了你吗?你看我父亲我主母我三个兄长五个弟弟以及指不定多少个妹妹都想要杀了我,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乐道看着对方那无动于衷的神色,就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由暗暗咬牙切齿。
去年五月,大重朝七百年的国都天京城沦丧在东楚侯李氏的兵马下,乐道和赫连郁在兵荒马乱中逃出天京城,结伴还家。
两个少年,互相扶持着,沿着苍龙山的边缘一路向西北,穿过山北长廊,深入云岭。云谷国的都城右川,便在被千沟万壑云岭包围的云谷盆地中,而二龙山还在云岭之北。
乐道先到了右川,他挽留赫连郁和他一起,却还是被思念故乡的赫连郁拒绝,少年的巫独自通过左川关,返回青陆可汗的都城云屏。
那个时候,赫连郁万万不会想到,木仁可汗病重已久,他的弟弟妹妹为了可汗之位相互厮杀,在除掉那个侧阏氏生下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后,一别七年的妹妹赫连那仁举着马刀,用刀锋对着他。
赫连郁本人对可汗之位一点想法都没有,但他是个男性,这便是其他部落的族长眼里,比赫连那仁胜出许多的地方。
他妹妹好歹是手下留情,只是将他关入牢中,后来又说春分问斩。
春分那日乐道从法场上劫下他,一手刀劈在他后颈,然后把他拖上马,当时赫连郁眼前发黑,听到赫连那仁的咆哮顺着太阳和风远远传来。
“离开吧,不许再回来,向扶桑发誓,我作为青陆的可汗,将你,赫连昭那图驱逐!永生不要再踏上青陆的土地!”
他最后看到的,是七年里,一遍一遍用思念描绘的草原与他背离远去。
大重光武三十三年的春分,他和赫连那仁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赫连郁成了无乡无亲,只能漂泊,无处可归的人。
再醒来时,赫连郁已经到了乐氏的右川城。
乐道本来就是叛逆之人,对被驱逐这种事看得并不严重,一开始他觉得,赫连郁陡然间发现兄妹感情破碎,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但他不知道这人会这么钻牛角尖,看着对方消沉的模样,他恨不得扯着对方头发,压在墙上撞,看能不能把赫连郁给撞清醒。
乐道叹了一口气,转身出门,又拿了什么东西进来。
赫连郁坐在桌边,目光涣散盯着窗外的绽放的桃花,耳边则听着乒乒哐哐一阵乱响,直到声音渐歇,他才微微侧头,透过垂落黑发的间隙,用眼角打量乐道在做什么。
然后他发现乐道已经换上一身铁叶片盔甲,新打的双刀佩在腰间。
穿上盔甲的乐道看上去不像是少年了,世家子都习武,一个个长得高大魁梧,站起来极有压迫感,他自己别扭地扣上盔甲锁扣,对赫连郁道:“和我出去一趟吧。”
赫连郁:“不想去。”
乐道挑起眉。
少年将军低低笑了一声,赫连郁心里立刻觉得不好,还未有动作,一只大手就已经扣住他的肩膀,往上面一提,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乐道把他倒扣在自己肩膀,就这么和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一般,扛着他出门。
也幸好乐道的院子偏僻得很,一路出去没几个人瞧见。
乐道带着赫连郁上了一匹黑马,两人前后骑在马上,从公府侧门出去,一路上乐道如标准的纨绔少年那般,在大街上纵马飞奔,待从西边出了城门,乐道更是用力一夹马腹,身后马蹄扬起的烟尘足有一里长。
赫连郁原本以为乐道是要去城郊的军营,却见到这人见军营而不入,一提缰绳拐弯,冲入一条没入山林间的小道上。
“你要作甚?”
抓紧他后背衣服的赫连郁压低声音问。
乐道第一句话答非所问:“这几年有一伙匪寇盘踞在云岭十二峰,我几个兄长领兵前去,皆是铩羽而归,前不久乐好公把这苦差事派在我头上。”
“……所以?”
“那匪寇听说厉害得很,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开什么玩笑!”赫连郁的声音大了一倍不止,“乐好公大人没有给你派兵吗?孤身一人上来勘察你想死是不是!跑得这么快,匪人在匪寨里就能听到你的马蹄声!”
这回不听人言的变成了乐道,他哈哈大笑,纵马跃过横倒下的大树,又跳过乱石嶙峋的溪涧,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一只弩.箭迎面射下来时,他依然对着弩.箭奔驰。
忍无可忍的赫连郁手把这混蛋的头往下面一压,抢过缰绳,另一只手握住一枚鸟骨。
鸟骨在他手指间化为屑末,霎时升起的狂风卷着骨灰飞扬,从高空落下的箭雨就像是撞上了一块看不见的屏障,风吹过箭矢的翎羽,打乱它们的落点,一时间周围树丛中,埋伏的匪人被流矢射中,发出和被宰杀的老猪一般的嚎叫。
赫连郁拍干净手上的碎末,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