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凡将手上的饵料尽皆洒入了水中,然后拍了拍手掌,清清爽爽地站了起来。
“那---阿丑便先去了,福伯自忙去罢。”
福伯见状,也知是自家的少爷听进话
了,含笑颔首离去。
许轻凡抬脚向自己的庭院走去,即使隔了几个院落,震天的喧闹声息也能影影错错地传进他的耳中。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才子佳人,繁华无双,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这般的盛情盛景,再过不到数年,只怕就会绝迹,成为诸多人午夜梦回,对帘泪阑珊时的回忆和心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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鼗、鼛、贲鼓、应、田、镛、磬、缶、陶铃、敔、和、鸾、埙、笙,数余种乐器齐鸣,其声震天,庄严而肃穆,正是冠礼之时所奏的雅乐。
许轻凡低眉敛目,微微俯首,由着眼前身份高贵的宾客替他戴上由黑麻布做制的缁布冠,寓意着他有了参政的资格。
不久前刚刚隆装肃服入了太庙郑重地祭告天地、祖先后,还正头晕眼花之际便要继续冠礼仪式。
许轻凡强自按捺住打呵欠的yù_wàng,觉得眼角都渗出了些许的湿意。
除却缁布冠后,接下来还有两顶,分别是代表他需服役为国戍守疆土的白鹿皮鞣制皮弁的军帽,以及拥有参加祭祀大典的红中带黑的素冠即礼帽。
唉。
许轻凡思及接下来大批大批满满当当的行程,只觉头大如斗,若不是欲做之事着实过于惊世骇俗,倒真想直接夺过那颤巍巍慢吞吞的手上所拿的礼冠,直接戴上了事。
好容易捱到了三次冠礼完成,许轻凡觉得自己的脖子僵得难受,不动声色地运动几下,他昂起了头,目光直率而不避讳地落在了替他加冠之人身上。
满头白发,笑容清雅而慈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的老人笼了笼颌下的长须,同样细细打量了许轻凡一番。
少年儿郎风华正茂,长身玉立,姿容秀逸而端肃,君子之风凌然。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小郎君风华初成,家国重担,皆负于肩。儒家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任重道远,且自珍重。”
许轻凡拱手俯身。
“谢徐公言。”
徐公含笑。
加冠既毕,接下来便要飨燕宾客,其后去拜见生母,并让礼宾为受冠者取字示意其人在社会上有尊严。
以为这就万事大吉了?
那可真就太天真了。
依照古礼,冠字之后还要依次拜见兄弟、拜见赞者并入室拜见姑姊。
然后受冠者还要脱下最后一次加冠时所戴的帽子和衣服穿上玄色的礼帽礼服带着礼品去拜见乡绅、大夫,类似于报备一般,正式向世俗人家宣告成人,此时才算是诸事既毕。
直到薄阳西垂,许轻凡才跟着父亲堪堪坐着牛车从大夫府上离开,直觉周身酸疼不已,比往常骑射了整整一日还累。
许道言好笑地看着自家的嫡长子一副浑身没骨头,几乎瘫软在榻上的慵懒模样,微微挑眉。
“吾儿今日甚是劳累。”
许轻凡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见他这幅水泼不进风刮不倒的表现,许道言敛了笑意,颇为严肃地说道,“轻凡吾儿,接下来的话,并不是什么无稽之言。”
许轻凡心中一凛,终于坐直了身子,直直地看向许道言。
“吾儿自幼天资聪颖,君子六艺,词赋文章,无一不精。”
许轻凡唇角微弯,显然是生父的夸奖让他有几分自得。
许道言心中暗叹。
“如果吾儿生于盛世,定然人物fēng_liú,冠绝天下,然、”
许道言的声音微顿,细细思忖后,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今上-----怕是时日无多。”
许轻凡睁大了眼睛。
“吾儿虽然无心政事,亦该知晓何为“一朝天子一朝臣”,更兼,更兼,”许道言深吸一口气,知晓自己接下来的言语乃冒天下之大不韪。
“若是今上崩殂,那九五之尊之为由谁来继,继位之后的暗潮涌动,绝对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以许家的根基和朝堂之上的地位,又能否置身事外?”
许轻凡的双手渐渐握紧,指尖泛白。
“父亲此言,又是何意?”
“吾儿品性高洁,不惹尘埃,对那官场腌臜之事向来避之不及,亦无世家门阀之念,不喜混迹于朱门贵子之中,与寒门士子反而私交甚密----”
许轻凡眉间微蹙,颇不赞同地开口,“父亲……”
许道言摆摆手,示意许轻凡听他把话讲完。
“为父并不苛责你的作为,寒门士子,亦有其文采fēng_liú,国家如今察举之制,自然有所缺陷,莫欺少年之穷,有朝一日,他们指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我所要说的是------”
“子康(许轻凡的字),你已至弱冠之年。你,将是许家未来的家主。”
“阖族上下千余人口之命数,为父百年之后,皆系于你一人之身,你可有此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