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分明满心的歉疚,却偏偏一言也发不出。
韩子高神色平静,还散开着的青丝有几缕粘在脸侧,他的眸子像是世间最澄澈的泉水,荡着微微的涟漪。
陈茜的心,莫名得便静了下来。
古人云“白骏过隙,一眼万年”,陈茜此时才知,那是何种景况。
那双眼眸里如同含着成千上万双眼睛般,让陈茜无所遁形,也让陈茜心甘情愿,沉沦。
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撕裂天地的暴风雨后突然消逝,前一瞬的紧张就在二人的对视中渐渐消散。
韩子高轻轻移步,他摁了摁沁血的伤口,那道虽长却不深的伤口很快便止了血。
陈茜心间一动。
他,当是为了不让他歉疚吧。
子高的动作缓慢却有序,他附下身捡起剪刀,就着陈茜桌上的烈酒浇过。
陈茜没有再躲。
布缕开裂的声音并不刺耳,和着忽明忽暗的烛光,竟像极了农家村妇裁衣的光景。
韩子高看着陈茜撕裂的旧伤周围新增的大片的伤口,轻轻别开了头。
他的心狂跳着,跳得有些发痛。
那种感觉,比右臂火撩般的刀伤还让他难受。
陈茜辛苦如斯,他却无用至极。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顿了顿,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讲与你一个故事。”陈茜身体轻斜,眼神飘在帷帐垂下的丝络上。
“有一个少年,他自小受伤从不哭啼,亲人引以为豪,众人引以为异。”陈茜的声音像是竹林间的风声飒飒,微沉悦耳,“直到那少年渐渐长大,他才知,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陈茜眯着眼,微动了下头颅。
“他感觉不到痛意,疼痛于他,陌生至极。他以为这是上天恩惠,直到有一日……”陈茜顿了顿,“利刃入身,丝毫不觉,直到被他人惊声提醒,他才知道,这不是恩赐,而是毁灭。”
从不会感应到危险,从不能对刺激及时做出反应,从无法感知他人的痛苦。
这从来都不是恩赐。
韩子高撒药的手停住了。
他想起来上次陈茜坚决不咬那白巾的事,想起了陈茜受重伤已然稳健的脚步和平静的神色。
原来如此。
没有痛感,这是他闻所未闻的异事。
韩子高脑海里回想着陈茜的那句“利刃入身,丝毫不觉”,那般不定的危险和迟钝。
他把药瓶拢入袖中,将纱布挽了一个结。
“有人知否?”若有人知道,这将是陈茜致命的弱点。
陈茜收回飘在床帷的眼神,定格在了韩子高发顶。
“唯你我二人。”
韩子高的脖颈修长洁白,在听到陈茜的话后微微一僵。
他抬起头来,看着陈茜。
韩子高俯着身,抬起的头高度堪堪及陈茜的胸膛。
从陈茜的角度看去,韩子高的脸庞明暗朦胧,那些血污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妍丽,羊脂玉一样的脖颈纤细温润。
一缕发丝垂在他脖颈。
陈茜像受了什么蛊惑般,伸手触摸韩子高的发丝。
那发丝的质感和他曾经多次想过的那般,柔顺软滑,有几缕发梢黏着些血液,已经干涸,将那发梢弄得微微发硬,像是上好的还未沁开水的羊毫湖笔。
韩子高眨了眨眼,那双桃花眼像是蒙着一层雾气般,迷蒙而诱惑。
桃花眼的眼底,染上了桃花的绯红般泛着淡红,一双饱满的卧蚕横在眼皮下,颤抖着像孱弱无依的孩子。
陈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作的,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身不由己。
待陈茜反应过来时,他的唇,却是已经映在了韩子高的眼睛上。
那眼睛的热度和微弱的颤抖,就像是最让人悸动的美酒,顺着陈茜的嘴唇,直直传到了他的心底。
在那一瞬间,陈茜以为自己不在人间。
时光仿佛静止。
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在那一顺便,像是被一股和风吹过,无声无息地飘远。
韩子高的睫毛突然颤抖着抖了几下,这轻微的动作,让两人都似梦中惊坐般,闪电似的离开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