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铁路国有”,朝廷不但要收回这几条交由商办的铁路的修筑权,而且还要趁机收走各铁路公司发行民股、集各省商民之资而来的路款。
朝廷不是不怕鄂、湘、粤、川四省商民因此闹事,但国家从乾隆嘉庆年间白莲教造乱,到洪秀全闹太平天国,从跟英国人签订《白门和约》(《南京条约》),到和列强签订《辛丑条约》,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现在,收回路权,再卖给列强,可以用所谓“借款”继续支撑朝廷苟延残喘;趁机收取路款,也能让朝廷早已枯竭的国库有一点收入,以便应付各地乱党造乱时朝廷派兵镇压的军费。所以,内阁的这些大臣虽知这么做可能是一厢情愿,但也不惜涉险犯难,也要冒险一试这所谓的“铁路国有”政策了。
朝廷内阁向鄂、湘、粤、川四省发出了谕令:粤汉铁路、川汉铁路收归国有。
谕令发到武昌和广州,湖广总督署和两广总督署立即就着手办理,强行推进粤汉铁路收归国有。这虽然激起了鄂、湘、粤三省参股铁路的商民的强烈反对,但湖广总督、两广总督和三省巡抚都出去驻军,对闹事商民进行弹压,把鄂、湘、粤三省的保路运动镇压下去了。
谕令发到成都,四川总督署却一直压着,没有立即办理。
四川总督是前不久才受命署理(代理)的王人文。
这王人文,云南大理人,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官场打熬了多年,才做到四川布政使,半年前,前任四川总督赵尔巽调任东三省总督,朝廷一时没找好川督人选,就让他暂时护理川督,不久前,朝廷才让他署理四川总督,到现在还没能实任川督。
眼下接到内阁这“铁路国有”的谕令,他是左右为难。
他看了看放在案桌上的顶戴,又摸了摸脑后那条筷子粗细的发辫,想想自己打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这个署理川督的位置,满以为川省总体平静,自己实心做事,能为朝廷治理好这天府之国,过个半年一年,能把这署理川督变成实任川督,再干上他几年,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他知道,如果把这“铁路国有”办下来了,内阁肯定会把他这个署理川督变成实任川督。
但他更清楚,全川的官民绅商都是川汉铁路的股东,因为他自己也是川汉铁路的大股东。官绅和有钱的商人是为了获利,自愿入股,成了川汉铁路的股东,而川省普通的商民,则是官府强摊路款,逼着他们成了川汉铁路的股东。如果川汉铁路收归国有,这些主动投了钱和被动入了股却一分利都没得到的股东,就肯定不愿意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儿,就肯定要闹事。这事儿一闹起来,必然是川省大乱,这还比较平静的天府之国就要出大麻烦。而他自己,虽说是总督,但自己是个文人,从来就不懂带兵打仗,真要闹到出兵镇压,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再说出兵镇压自己的子民,他这做父母官的也还真不忍心。
于是他跟自己的几个师爷谋划后,又跟下属的司道官员商议了,商定先把事情压着,等粤汉铁路的局势明朗了再办。
王人文想等,内阁却不让他等。见王人文没什么动静,内阁就起用丁忧在籍的邮传部左参议四川人李稷勋,让他出任川汉铁路总公司总理,代表朝廷接收川汉铁路。
李稷勋接到内阁命令后,立即就起身到设在成都的川汉铁路总公司上任,但他遭到了川汉铁路总公司上层的坚决反对,双方就扯起皮来。他没办法,就去找川督王人文,经王人文调停,川汉铁路总公司就作了让步,让李稷勋出任川汉铁路归宜段总理,专门负责川汉铁路秭归至宜昌一段的事务。
川汉铁路总公司又请王人文代奏,请朝廷仍将川汉铁路交由商办。此折上奏后,就一直没有回音,所以关于川汉铁路收归国有的消息,除川省高层和川汉铁路总公司高层知道外,一直没有在四川传开。
四川因山川阻隔,外边的消息入川也慢,人们也没有听到粤、湘、鄂三省关于路权的任何消息,一切都还如往常,非常平静。
但纸包不住火,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王人文怕出事,不肯着手办理,就一直拖着。但是川省的哥老会已经把触角伸到了川外,关于“铁路国有”和粤、湘、鄂三省商民与朝廷争路权路款的消息,还是被他们知道了。
这涉及全川所有百姓的利益的事情就要浮出水面了。
龙鸣剑、王天杰他们盼望着动手的时机。
郝天民也盼望着动手的时机。
川中若干的袍哥大堂口都盼望着动手的时机。
他们都觉得时机就要来了,却又觉得那个时机还不知道在哪里。
现在,这个时机正在向他们走来……
四月二十七。
一封信出现在了郝天民的面前。
傍晚时分。
郝云山急匆匆地来到堂,对正在香案前沉思的郝天民说道:“爹,老二来信了。”
他说着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父亲。
郝天民抬头看了一眼儿子,伸手把信接过来,一下撕开信封,抽出了一页信纸,展开迅速地看起来。
父亲大人及诸老:
分号诸事尚好,无须挂念。川汉铁路将有大变,据可靠消息,朝廷将强行收回路权,且夺占路款,舵中宜预为准备,以防不测。此或为千载难遇之机,能达成先人之愿!
儿云林及在汉儿辈敬上
宣统三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