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陛下给的最后七天谈判期内,就听说虞夏使团请了不下五次大夫。在国书上签字的时候,从正使以下,所有人都是目光散乱、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要不是还得留着“以敦两国盟好”在冬至大节的朝贺上充充场面,只怕那个正使当场就得拔剑自刎,然后披发覆面俯身下葬,以免到地下去也没脸见到列祖列宗。
说到冬至大朝……据说皇后是病了半个月了,嗯,从陛下寸步不离寝宫的样子来看,反正就是病了。也不知道冬至大朝能不能见到人?这可是和正旦同等规模的大朝会,紫宸殿一年只开两次,就是冬至一次,正旦一次。到时候家里的老爷子都要去的……老爷子七十多的人了,今年冬天又特别冷,冬至大朝排班跪拜一折腾就是一天,千万不要生病就好。
寝殿里,杨秋也正为了冬至大朝的事情暴跳如雷。反反复复说了一二十遍,嘴都说干了,凌玉城咬定牙关就是三个字:“我要去。”
“陛下您来评评这个道理,这人才刚能下床,就要穿着几十斤的衣服又跪又拜,风地里空着肚子吹个半天,坐在那里四边不靠的让人磕头又是半天,不是自己把自己折腾病么?去年冬至不是也没去——非要赶在这病还没好的时候硬撑做什么?”
他这样喋喋不休,凌玉城只是丢过来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靠在桌边微笑不语。帝后敌体,皇后如同副君,不在京城还则罢了,既然在,就断断没有不出席如此大朝的道理。尤其是前一段时间玄甲卫还惹了祸事,凌玉城自己也被皇帝责罚,在这种场合要是还不出面,未免就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想。
元绍忽而有些头疼,跟这个眼里只有病人的家伙解释冬至大朝的意义显然都是徒劳,也只能咳嗽一声,板下脸来:
“不用说了。那天他是非去不可——这几天你替他好好调养调养,人我就交给你了!”
冬至一大早,才交四更,凌玉城就睁开了眼睛。手肘在床榻上一撑,刚要起身,腰间环上来的重量就带着他倒回了枕上。
“老实躺着。”元绍懒懒的声音里犹带困意,“今天有得一天好熬呢……先养养神。”
被拉了下来,凌玉城便也不再动弹。病情刚好一点的时候,他也像过去一样远远睡到大床另一边去,却是还没合眼,就被元绍一把捞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裹进自己被窝:
“别折腾了。”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落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对没有感觉到异常的热度非常满意,“刚好一点……”推着他半转个身,一只胳膊沉甸甸地落了下来,与其说是搂着,不如说是把他半个身子都压制在下面,要动弹一下都是休想。
……到底,还是让他担心了。
凌玉城挪了一下,到底还是安安静静地放松下来。说起来,前几天不要说被这么搂在怀里入睡,就是更衣擦身,饮食换药,哪一样不是陛下亲手照顾。现在刚好了点就离得远远的?怎么想……都有种过河拆桥的味道。
第二天开始,不等元绍示意,就老老实实地靠了过去。元绍睡觉的习惯要随意得多,常常就是摊开四肢仰面朝天,一个人能占半张床。倒是凌玉城病后畏寒,早上一觉睡醒,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蹭到他身边,背心抵着元绍肩头或者手臂,被他身上的热气从背心一点一点沁入四肢百骸,居然也渐渐成了习惯。
这一天冬至大朝,虽说被元绍挡了一挡,两个人还是四更二刻就起了床。沐浴更衣,元绍金冠束发,一身玄貂里子的窄袖白绫长袍,腰间正红大带上不再是平时万年不变的割肉短刀,而是换上了一柄犀角为柄、美玉为饰的金错刀,脚下黑皮靴的靴帮直到膝盖,浑身上下收拾得紧称利落,随时随地可以纵马驰骋的模样。
凌玉城仍是去年正旦大朝的那一身,正红袍服上压玄黑大氅,伴在元绍身边缓步而出。这一天且喜天清气朗,紫宸殿前广场上的积雪早早地铲了个干净,仪仗卤簿森严罗列,宗室王公、文臣武将、各国使节排班站立,丹陛尽头,八只半人高的铜鼎一字摆开,鼎中波光粼粼,酒香馥郁。
凌玉城在虞夏的时候也参加过冬至大朝,无非就是在大殿外的广场上站着——那时候他的品级也不够站到殿里去——听着礼官的宣赞跪、叩、跪、叩,然后滚出去在廊下风地里领宴。这时却伴着元绍走到铜鼎前方才停下脚步,早有腰扎黑带的赤膊力士牵过一头白羊来,元绍拔出金刀信手一挥,白羊咽喉喷出一道血泉,汩汩注入特地捧上来的铜瓮里,一丝也没有落在地上。
白羊之后,又是一匹通体不见一丝杂色的纯白骏马。最后送上来的是一只白雁,也是照样喉间抹过一刀,鲜血全部落入铜瓮。这才有力士将瓮中鲜血分注八口铜鼎,礼官先从左边第一口鼎内舀了一勺血酒,倒满金樽恭恭敬敬地举过头献上。凌玉城跟着元绍高高举起金樽,将其中美酒先祭天、再祭地,最后一杯一口饮尽,方看着有司将八口铜鼎中的血酒分赐场中诸臣,在高声赞礼中同时举杯。
这是……北凉版本的歃血为盟仪式?
念头还没转完,被放干鲜血的白羊、白马、白雁已经被架上了柴堆,熊熊烈火冲天而起。跟着就是一抬一抬半尺高的纸人纸马,纸人面目如生,身上铠甲刀枪活灵活现。元绍亲手取了一只投入火堆,而后望北而拜,场中所有臣子跟着全数拜倒。
“北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