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杨秋从退出房间开始就满脸铁青,竭力压低避免吵到病人的话音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怒火:“看不开呗!不想活了呗!觉得自己贪生怕死不配活下去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这么回事儿,连命都可以不要呗!”要不是顾着上下尊卑之分,元绍简直觉得他会加上一句:“不想活就速度去死,省得老子大半夜的费心费力救你,呸!”
再没有比一门心思想要去死的病人更讨厌了——尤其对医生来说。
军医在那里暴跳如雷,对着这样明显失礼于君前的举动,元绍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
凌玉城曾经是想要去死的,他知道。是他在擂台上三番两次阻止,也是他之后用尽心力,才把那人从必死的心境中拉了回来。那时候,生与死的天平两端,相差也仅仅只是一线而已……
然而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人至今,还日日夜夜为此煎熬。
“娘,你别不理我……我真的不是——贪生怕死……”
那是他对着梦中母亲的倾诉,又何尝不是说给心中的另一个自己?
会这样牵着母亲的衣襟哀哀辩解,他心里,其实没有一刻不是在挣扎的吧?
那个选择了活下来的自己,是为了施展才能、达成志向暂且隐忍,还仅仅是因为害怕死亡?
心底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是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根本不配继续活下去?
以至于,面对着梦中最温柔、最亲切、最圣洁的存在,面对“母亲”给出的获得原谅的机会,他会不顾一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证明自己……
“娘,你带我走吧。”
在看到他屡屡回顾,不忍离去的时候,看到他对着荒烟蔓草倒身下拜久久不起的时候,看到他因为自己长揖一礼,满心感激跪拜在地的时候……那时候就知道,逝去已久的生母,是凌玉城心中最为温暖而神圣的所在。
却根本没有想到,幻象中母亲的谅解,比起事业未成中道而去的遗憾,比起徒留青史上遭人鄙弃唾骂的难堪,比起抛下上万部属无所归依的凄凉,比起一切的一切,相加起来的分量还要沉重。
居然可以那么决绝的撒手而去,就为了梦魇中母亲的一个微笑吗?
或者,他等待那一份温暖,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
沉吟踌躇,终于决定还是咨询一下军医的意见。“他一直这么下去,结果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杨秋耸了耸肩,“无非就是肝气郁结而已。平时看不出来,大人身体强健,自制力也不错,饮食起居都没有妨碍,至于损及寿数什么的,那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最起码十几二十年才能见到颜色。至于碰到大事儿,重病重伤生死一线的时候……”摊了摊手,“陛下也看到了。”
这一年多,他一直在凌玉城日常喝的茶叶里加平肝舒郁的药草,凌玉城应该也喝出来了,只是从来不说。效果……从日常诊脉看,应该比没有好点吧,要命关子上也顶不了事儿。
看了上座一眼,又找补了一句:“陛下不用担心,从刚才的脉象看,大人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比我估计的要快。让他好好睡一觉,到天亮如果没有再烧上去的话,跟着就是慢慢退烧、慢慢调养的事儿了,没有大碍的。”或者说,从今天白天能睡着开始,病况就已经逐渐好转了。
当然,刚才那个是意外!意外!
元绍默默颔首。方才灯下细看,沉沉入睡的人呼吸平和,肌肤微有汗泽,果然是在好转的迹象。但是心病要用心药医,暂时没有妨碍,药石之力却触及不到的部分,才是最让人为难的地方……
“有空也多劝劝他吧。”
“他那性子还能听人劝?”杨秋嗤之以鼻,顿了顿,显然也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开始背着手团团乱转,“要么就是让他真心佩服的人,说的话还肯听进去一二分;要么就是同病相怜,一句两句碰对了说不定也成。再就是……”想了半天,终于还是自己对自己摇了摇头。
半夜三更的心情大起大落,元绍已经没力气挑剔大夫的礼数了。随意挥了挥手打发人下去,他挑灯回到寝室,低头看了一回凌玉城重新变得安宁的睡容,终于倒在边上沉沉睡了过去。
回头,还是想个法子好好劝劝他吧……元绍在朦胧中翻了个身,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一只胳膊环在他腰间,迷迷糊糊的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杨秋必须是花别人的钱不心疼的土豪
24小时熬着参汤备用是要闹哪样/合着人参不是你出是吧
以及把陛下只当做护工/土豪/内力提供器/人形心脏起搏器的杨秋真是……
感冒没好,晚上必须速度早点去睡了~~~~
第74章 亚岁年年贺帝居
刚踏入寝殿,元绍就听到杨秋暴跳如雷的咆哮声,和着乒乒乓乓摔书摔笔摔镇纸的声音,凌玉城辩解的声音断断续续夹在里面,低弱到几乎听不清楚。
“不许去!你知不知道你刚能下地没几天!刚好一点就急着出去吹冷风,你是想再躺个十天半月是怎样!让你出去一步我杨秋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怎么了?”他一步跨进大门,目光一扫,就和凌玉城几乎是逃出生天的求援目光碰了个正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元绍才抬手让杨秋起身,正色问道:“又不肯好好养病了?”
凌玉城这一场大病,足足躺了七天,半个月之后才勉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