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一声木头刮擦地面的轻响,凌玉城推案而起,长长叹息:
“……北疆,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人。”护着使节团一路行来,苗振踏入北疆之后,没有一天不和当年的旧部同袍联系,大家说起来当真是满腹酸楚。“大人,赵胜那厮害得兄弟们苦啊!饷发不足,粮吃不饱,衣甲器械损坏了没得补充,还三天两头让北边的蛮子们踩进来打草谷!大伙儿私底下都说,比起大人还在的时候,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打草谷?”凌玉城冷冷一哼。这个词差不多是每个北疆人最痛的一段记忆,边境上北凉骑兵来去如风,屠戮村庄,袭掠集镇,他初到北疆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死在他们刀下,或者被他们掳去沦为奴隶,那些北凉骑兵甚至不把虞夏民众视为人类——打草谷,这种听起来像是收割庄稼的词语,就是他们对突入大虞烧杀抢掠的称谓!
“他们会打草谷,你们不会?我那时候是怎么带着你们干的,——都还给我了不曾!”
“大人!”苗振的额头重重叩在地上,泪如泉涌。“不是没有弟兄这样干过!可是,可是那赵胜,他说,说我们擅起边衅……几十个弟兄,给他一口气砍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
他终于忍不住胸膛中翻滚的酸楚悲愤,拳头狠狠捶着地面,放声嚎啕:
“大人,北疆大营已经完了,完了啊!北疆,已经不是当年的北疆……”
不知什么时候,凌玉城已经走到了正堂中央。他低头看着脚下哭得像个孩子的昔日下属,手掌用力紧握成拳,许久许久,才一寸寸艰难地背转了身子,仰首向天:
“这些话,以后不用说了。——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将军。”
“你还知道你不是他们的将军!”
一个带着凌厉怒气的沉肃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所有人几乎同时回头,就看见元绍挥开惶恐跟随的黑衣卫士,排闼直入。苗振身子一僵,还没想明白这位北朝皇帝怒从何来,凌玉城已经倒退一步,静静屈膝跪倒:
“臣死罪。”
哗啦啦一片甲叶声响,正堂内外,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跪了下来。元绍也不答话,沉着脸一步步踱到凌玉城身边,负手低头,盯着他发顶只是不语。
堂上气氛僵滞到了极点。便是苗振在一边跪着,想起大人刚刚说的那两句话,背心都止不住地一阵一阵冒冷汗,恨不得有个地洞当时钻下去躲起来。余光悄悄向边上一扫,凌玉城却是悄无声息,更无一言半语请罪求情,被元绍这样居高临下盯着,就只是端然跪在当地,衣角发丝都不见动弹一下。
“……下不为例。”恍惚觉得已经过完了一辈子的时间,苗振才听到头顶上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他本能地透了一口气,才惊觉胸腔已经因为过度屏息,几乎疼痛到爆裂的地步:
“看在你还知道认错的份上。——起来,跟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