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梳水国剑圣,内心在犹豫,要不要向朝廷出剑,一旦出了剑,是否挑衅皇帝威严,宋雨烧其实根本不在乎,而在于这违背了宋雨烧的本心。
因为老人内心深处,从来不认同宋凤山的江湖。
这一切,无法跟人诉说。
之前那趟江湖,原本是想要找到亦敌亦友的武林前辈,那位武德武功皆高耸入云的彩衣国剑圣,宋雨烧既是切磋问剑,更是想要解开这个心结,只可惜那位剑术通神的老人竟然死了。这让宋雨烧只得半路返回,才有了古寺那趟遭遇。
黑衣老人在水榭百感交集,思绪飘摇,以至于没有发现那位出拳破境的少年,久久没有离开瀑布水帘。
等到宋雨烧察觉到不妙,刚要去一探究竟,才看到陈平安缓缓走出瀑布,一跃而还,飘然落在水榭内,血肉模糊的双手已经潦草包扎上棉布。
宋雨烧收起那些烦心的思绪,笑问道:“山庄的美酒已经尝过滋味了,如今跻身小宗师境界,如何?是不是更好?”
但是陈平安接下来一句话让老人瞪大眼睛,“好像还差一点才破境,现在就像一拳打破了瀑布,还差一脚没跨过去。”
宋雨烧打量着少年的内敛气势,一身拳意如瀑布汹涌流泻,当得起气象万千四字评价,老人错愕道:“你分明是实打实的四境了,老夫甚至可以拍胸脯说,就没见过比你更坚实沉稳的三境,以及当下的崭新四境,陈平安,你怎么可能还会觉得差一脚?!”
陈平安无奈道:“宋老前辈,真差了一点火候,我说不上缘由,但是我知道的。不过现在我知道大方向了,脚下有了条路可以走,不会像之前那样走得无头苍蝇乱撞,差不多到老龙城之前,就能一点一点熬出来,运气好的话,到了你们梳水国仙家渡口,可能莫名其妙就破境了,不过我这个人的运气一直不太好,到了老龙城再破境的可能性,更大。”
宋雨烧双手负后,绕着少年慢行两圈才停步,啧啧称奇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天算是涨了大见识。”
宋雨烧大笑道:“走,喝酒去,不管如何,哪怕没有完完全全破境,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天大好事!”
陈平安晃了晃酒葫芦,酒还多着呢,便点头笑道:“好啊。”
宋雨烧突然问道:“山庄外边的小镇,有一家酒楼的火锅,是一绝,食材好到能让客人吃掉舌头,酒也不错,你要不要去尝尝?这会儿刚好是饭点了,老夫跟那边的掌柜交情不错,可以打八折。”
陈平安一听可以打八折,立即豪气纵横道:“那我来付钱!”
宋雨烧笑呵呵道:“哦?事先说好,酒楼火锅一顿饭,加上好酒,最少得开销个五六两银子。”
陈平安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道:“小镇离着山庄有点远啊,不如咱们在院子里喝酒就好了。”
宋雨烧伸出大拇指,“真是一掷千金的豪杰气概!”
陈平安蓦然大笑,“去就去,怎么不去?午饭就吃火锅了!”
宋雨烧愣了一下,不给陈平安反悔的机会,大笑一声,撂下一句随我来,就掠出水榭,踩着大树高枝,往山庄外一路掠去。
陈平安只好放弃了喊上徐远霞和张山峰的念头,紧随其后。
高过水榭之顶的时候,陈平安转头望向瀑布那边,嘿嘿一笑。
瀑布水帘之后的石壁上,少年偷偷摸摸以手指刻下了两行字,从上到下,一行写了一位姑娘的名字,另一行写下了“陈平安到此一游”,少年希望下次再来剑水山庄的时候,自己身边有那位姑娘。
当然了,陈平安只敢偷偷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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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瓶巷和杏花巷这边,家家户户只要有红白喜事,街坊邻居都愿意主动帮忙,这跟上坟添土是一样的规矩,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都不用讲什么道理。今天杏花巷有人成亲,娶了一位桃叶巷那边的富贵女子,杏花巷这户人家口碑好,当年便是马婆婆那样风评不好的老妪,都跟这户人家都走得近,所以光是酒桌就摆了将近二十桌,只要随便给个红包,无论是一粒碎银子,还是几颗铜钱,都能上桌吃饭,沾沾喜气。
酒桌上,有几张陌生脸孔,为首一人还算熟悉,是泥瓶巷一栋老宅的老人,富家翁装束,经常在小镇逛荡,久而久之,就混了熟脸,姓曹,街坊们习惯喊他老曹,老曹对谁都和和气气,笑脸相迎,没啥有钱人的架子,跟周边的市井百姓都能瞎聊半天,与成亲这户人家的韩老汉就经常唠嗑,所以今天喝喜酒,包了个大红包,给足了面子,换上崭新衣服的老汉还特意拉着儿子儿媳来敬了酒。
老曹带了三人同行,都姓曹,相貌俊俏的年轻人曹峻,也住在泥瓶巷的曹家老宅,还有一对从外乡赶回小镇的爷孙,据说都是老曹的京城亲戚,看样子,混得不差,像是读书人出身,而且像是带着点官气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京城的人物,都这样。
老曹是个喜欢热闹的,经常端着酒杯主动跑来跑去敬酒,桌旁边那对京城人氏的曹氏爷孙,明显不太适应这种闹哄哄的场景,不太放得开手脚,坐在原地,偶尔夹一筷子菜,喝一口小镇酒肆中等价格的烧酒,倒是曹峻相对自在一些,一脚踩在长凳上,自饮自酌,斜眼看着老曹跟一些老头子称兄道弟,笑意玩味。
那位桃叶巷的老亲家,虽然家道中落,可比起杏花巷,家底还是要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