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这样呢,自己并不是不能承受这些的,林思申默默坐在了沙发上。也许父亲沉默、母亲如往常一样唠叨,那情形会令他更容易适应些吧。
三口之家此时一片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每个人都尚需时间先抚慰好自己的心情,然后再来努力安慰他人。
这低沉的气压让林思申只觉得胸口发闷。
憋了许久,终于他先开了口。
“我想……再复读一年。”其实,说出这话,林思申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足够坚定。他连现在都把握不了,谈何一年的时间呢。他不能想象,如果真要复读,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王鹦枝和陈璠都去读高中了,而他一个人,留在橡胶厂巴掌地一样大的初中里继续煎熬,或许还要加上学校每一个认识他的老师的眼神,那压力……林思申不敢再往下想。
“复读……太浪费时间了,只差了三分,小申,要不,我们自费吧。”林思申的妈犹豫着说出口,询问地看向沙发上垂着头的少年。
“我专门找人打听过了,二中的自费线是降五分,自费金再加上打点上下的钱,万把块差不多了。”父亲补充道,从不在家里抽烟的男人此时竟点燃了一支烟。
林思申低着头,没有开口。
他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父母的决定。家里的经济情况他不是不清楚的,母亲在医务室的工作尽管不算忙碌,但相应地,钱也不多,而且自厂子被台湾人收购后,她便总担心终有一天机构精简会减到这种无关紧要又无甚作用的岗位上来。而他父亲,每天在外面跑长途,三餐不定,熬夜通宵,可赚的钱也不过厂子里基层普通工人的工资,每月加上奖金津贴也就六七百块。
一万元,对他们家来说,不是个小数字。
而这并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面子。林思申知道自己的妈是个最要面子的人,平庸的丈夫和她自身的条件,让她无法延续过去厂长女儿的骄傲,在家人同事甚至上海帮的那些姐妹们中,她唯一能拿来和别人说说的,就是自己这个成绩还算不错的儿子。他想到以前听自己妈妈跟别人聊天,聊到最后,别人总会来上一句,“哎呀,侬不要紧的呀,那儿子会得帮侬翻身的呀,好叫等了回上海享福吧。”然后,他妈就会佯装不在意地笑笑,眼里却漾起隐隐骄傲。
而现在,只是考个高中而已,还要花钱才能进。
“……今年整个橡胶厂都考得不好,进重点的就三四个,都是一中三中,也就王鹦枝稍微好点,比你高了七分,她妈妈之前慌的来。小申,妈妈觉得你还是别再复读,今年你完全是被准考证的事影响了,不然,哪里止这点分数……“母亲的话喋喋不休地传来,充满了对自己儿子的信赖与肯定。
但林思申哪里听得进去半句,他此时连陈璠考得怎么样也不愿意费心去知道。
所谓的失败,从小到大,这是他的第一次。
然而,林思申并没有太多的考虑时间和空间。
第二天,当林思申的爸拿着从定期存折里取出的现金回到家,和他妈妈关起门来在卧室数钱时,自费便成了定局。
那当口,林思申只坐在自己房间里发呆,也许他该没心没肺地高兴一番,毕竟他能进二中了,高中三年忘我拼搏一下,考上个好大学也不一定有多难。又或者,他该大哭一场,从小学二年起累积起来的自信和骄傲就这么被两个字和一万块钱摧毁殆尽,以后进了新学校新班级,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抬起头来。
不过,最终,他没有大哭,也没有大笑,他只是把自己抽屉里的那些磁带又按照专辑的首字字母顺序重新码了一遍,心里的情绪只剩下了懊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