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少年听了这句,终于略略抬起头来,他头一次看向殿内的穆王。只见穆王身形高大,唇上一抹短髭,手中执着一把箜篌,试探般地拨了两个音,而后向他投过视线来。那眼神十分锋锐,如同鹰隼,刺得卫长轩立时就别开了眼睛。
“生得确实不错,”穆王颇有些玩味地道,“怪不得杨解看上你。”
卫长轩不解他话中意图,却听他又道:“你来求我,是想趁机编入左骁卫,好不去雁庭,是么?”
“王爷明鉴,若是王爷肯把卑职收为己用,往后卑职定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杨烨爱惜地抚摸着怀中箜篌,缓缓道:“雁庭虽然名声不堪,可若是得了帝王恩宠,总有一步登天的时候,你又何必去军中苦闷度日呢?”
少年脸上显出一丝苦笑:“卑职宁愿在军中碌碌,也不敢享有这一步登天的机会。”
杨烨静了片刻,点头道:“你这孩子,倒有些意思。”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还不够格让我与皇帝相持,我也并不想管你的事,你走吧。”
这拒绝之意来得猝不及防,让卫长轩几乎懵在了当场,他咬了咬牙,竭力露出几分笑意,昂起头道:“如今建安城内就算是垂髫小儿也会唱诵‘穆如清风,天有九重,黄雀在西,金乌在东’,童谣尚且如此,普天下又有谁不知王爷举足轻重之地位。”
穆如清风等四句确实是如今朗朗上口的童谣,自从大昭朝灭了景炎,便把都城建墨改作了建安,皇城在建安城西面,而城东则是穆王府邸。可见就算在小儿口中,也把穆王比作是日月之精的金乌,而新帝不过是黄雀而已。
他鼓足勇气看着穆王:“王爷当日在漪澜园,只因王御史一句话便当庭折柳,王御史毕竟还是皇上亲舅,王爷尚不理论。卑职一个小小禁卫,蝼蚁般的人物,何牢王爷与皇上到‘相持’的地步。”
漪澜园一事发生在几个月前,那姓王的御史不知说了句什么顶撞了穆王,穆王顺手便折了一枝嫩柳递与了他。王御史还愚钝不知缘故,谁料第二日便连同家眷被逐出了建安,折柳自然意味送别,穆王这是毫不客气地把他送去了南疆。
杨烨冷峻的脸上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他重新看向那个少年,方才那番话看似莽撞,却是先捧后激,有些胆识在里面,只可惜城府终究太浅。他放下手中箜篌,站起身来,缓缓道:“你也知道自己只是蝼蚁,本王又何必为一只蝼蚁的命途费心呢?”他冷笑了两声,而后拂了拂手。
卫长轩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纠缠下去了,他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叩了首,退出门去。
走出配殿之后,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庭院里静悄悄的。卫长轩心下烦乱,正要寻原路出去,却隔着轩廊看见邻近院中匍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个身量不高的孩子,穿着霜色的锦袍,几乎融进了雪景里。
卫长轩拿不准他的身份,但瞧他衣服单薄,忍不住道:“你在那里做什么,不冷么?”
听到声音,那孩子爬了起来,转过了身。看清他面孔后,卫长轩心里“咯噔”了一声,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是一双毫无光彩的瞳眸,竟是个瞎子。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一个传闻,据说穆王杨烨的幼子自小便双目失明,很得穆王怜惜,难道就是这个孩子么?
“你是谁?”那孩子开口问道。
“我,我叫卫长轩。”卫长轩悄悄向他走近了些,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模样也不过十岁左右,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可能是在雪地里站得太久,唇色冻得都有些发白。
“你是王府的小公子么?为何一个人站在这里?”
孩子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地道:“我听见鸟儿叫,你听见了么?”
卫长轩微有些莫名,静下心四处听了听,果然听到很细小的一点叽喳声,他循着声音寻到了被雪覆盖的草丛间,终于看到一个半掩在雪地中的鸟窝,里面有三只稚嫩的雏鸟。其中一只已冻得没了声息,还有两只大张着嫩黄的鸟嘴,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是个从树上掉下来的鸟窝,可能是被积雪压坠了。”卫长轩向那孩子说道,“这里还有两只小鸟呢。”
孩子睁着眼睛转向他的方向,怔怔道:“小鸟是什么模样的?”
卫长轩一时语塞,他想了想,小心翼翼捧起了一只,递到孩子手边:“给你摸摸,你要轻一点,这鸟儿还很小。”
孩子伸出了一根指头,颤巍巍地在鸟的绒毛上触了一下,而后就立刻缩了回去。
卫长轩看出他有些惧怕,便安慰道:“它很小,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
孩子听了,又重新用指头在鸟身上来回摸了摸,小鸟用稚嫩的喙在他手指上啄了几下,大约是触痒不禁,孩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鸟的嘴是尖的。”
卫长轩把鸟窝从雪地里捡了起来,又看了看头顶的树冠:“雌鸟回来看不见它们,一定会很着急,咱们还是把鸟窝放回去吧?”
“是啊,没有妈妈,多可怜呐。”孩子垂下脸,轻声附和道。
下过雪的树干有些湿滑,不过却难不倒卫长轩,他用嘴衔着鸟窝,双腿攀住树干,身姿敏捷,三两下便爬了上去。待小心地把鸟窝放进树杈上之后,他松了手上的力气,顺着树干便滑了下来,动作十分利落。
小公子看不见他这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