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竟是一拳砸在案上,眉间浮现愤然痛色,吓得景常忙跪倒在地,叩道:“是在下错了!还请令尹息怒!没、没有像您说得那般严重!”
“你现在去把他抓回来,然后按照法令处置他,还可以救我于水火。”
“可、可是……”景常抬起头,面露难色,“人已经放了,不如您还是依家法处置一下就算了,再抓回来恐怕……”
斗子文再次颦眉,喝道:“我说了让你抓回来,你照办就是了,难道让我亲自去吗?!”
“不不!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还请令尹息怒!”
景常满头大汗,还不忘将刚才掉落地上的竹简放回案上,而后抱拳退去。斗子文饮了一口粗茶,略一叹息,道:“小琥,别偷听了,出来吧。”
斗小琥被他发现,有些难堪,挠着头发慢吞吞从廊下阴影中走出,坐到他面前,托腮道:“子文,你刚才是在演戏吗?演得好像哦。”
“演你个头。”斗子文拿起竹简在他额头轻敲,“你这不识趣的呆老虎,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嘿嘿……”斗小琥傻笑着,推开他的竹简,换了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子文,你真的要大义灭亲吗?”
斗子文被他按着竹简,没能再敲他一敲,故意怒瞪他:“会不会用词?他犯那点错,还不至于处死,什么大义灭亲?!”
斗小琥被他呵斥,不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欢畅了,头枕着双臂趴在案上,似是认真地问他:“那……如果有一天小琥也犯了错,子文会不会也对小琥大义灭亲呢?”
斗子文忽然一怔,心里不知怎的竟咯噔一下,没缘由地有些惧怕,皱眉道:“说什么呢?有我看着你,还能让你犯错?”
小琥又看着他傻笑,明明是个身强体壮的青年,却让他自己搞得像个心智不全的傻子,看得斗子文连连摇头,直暗呼朽木不可雕也。
“唔……”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响起来,小琥捂着瘪瘪的肚皮,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子文,饿……”
斗子文无奈扶额:“你怎么这么能吃?我一日三餐都吃不饱饭,还要腾出粮食来喂你。王上每日给我准备的肉脯,全部进了你的肚子,害外面的大臣们都说我指不定哪天就要饿死。”
“这也不能怪我啊……”小琥十分委屈,“是你不让我随便杀生,我不能出去捕猎,每天吃些萝卜白菜,也吃不饱啊,我又不是兔子,我要吃肉啊!肉!”
斗子文头痛得不行,连忙摆手:“罢了罢了,你若是真的饿,就去外面林子里自己捉些野鸡野豕吃吧。不过,记得千万不要在人前现身,也不要打人家家畜的念头。”
“知道了。子文天天跟我念叨这些,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快去吧快去吧。”斗子文抽回被他爪子按住的竹简,叮嘱道,“记得天黑之前回来,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小琥用力点头,“我争取给你带只野鸡回来。”
他说罢便起身往庭院外去,他前脚刚走,后脚家里唯一的仆人便回来了。因为令尹家太穷,只雇得起这一个仆人,还是那种非常崇拜他几乎不拿工资的。这仆人身兼数职,刚送走廷理,又回来通报:“令尹,还有一事,最近周边的村子有人反应,家中牲畜无故失踪,圈中还有搏斗的痕迹和血迹,似乎是什么大型野兽……”
斗子文诧异地看着他:“这种事情也需要知会我?难道我已经清闲得要帮村民抓偷吃家畜的野兽了?他们下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让他们去处理吧。”
“是。”
他重新摊开竹简,让仆人换了一杯热茶,却不知已经走到外面的斗小琥,不知何时竖起了两只毛茸茸的虎耳,歪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嗯……别的事情帮不上忙,驱赶野兽什么的,他还是力所能及吧?
玉琥(三)
五月初五。
今日日正中天,不知是哪一位大臣最先提议,宴请群臣一同避暑闲谈。
斗子文喝着清凉的菖蒲酒,却有些心不在焉。
小琥那家伙,今日一早便出去了,神神秘秘说要出去做些大事,又不说到底是做什么,到现在还未回来,让他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不过他一只虎……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酒过三巡,那些平日里就爱八卦的大臣们一个个打开了话匣子,这个说一言那个接一语,时不时抚掌大笑,斗子文无心去听,只安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等待宴会结束。
“喂,你听说了没有,上次令尹让他们去查那野兽偷袭家畜的事情,今天一早好像有着落了。”
“这有什么好提的,不过是个野兽,抓住打死不就好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另一人比了个“嘘”的手势,道:“你们两个小声点,令尹可就在旁边坐着呢。”
又有个人凑了过来,面色潮红,显然也有几分醉了,“令尹表面看上去不苟言笑,其实人还不错,不会生我们的气的。”打了个酒嗝,“别说,这事我也听说了,那些村民反应了好几个月,今天终于抓到了。据说……是只大老虎呢!它站起来比一人还高!那么健壮,十来个村民才把它制住!把好多女人孩子啊,都吓破了胆!”
斗子文听见“虎”字,忽然抬起头,不知为何竟一阵心惊胆战,脑中有个非常不好的念头浮现出来,不禁攥紧了酒杯,掌心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