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哥在来东京的火车上嘱托他的话,一晃都十五年了,土方还是能够依稀想起一些。
“那个人啊……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很不错的家伙,就是有时会念叨些别人不懂的话,到时你尽管应着就好,不用多虑。大概是上高中时吧,他随家里人一同搬到了东京,打那以后我们一直保持书信来往,工作以后时不时还见面来着,我每次去东京做客他都带着我四处游逛,唉,那地方适合年轻人发展呀!”大哥向他絮叨着一些琐碎的往事,始终面带微笑,讲着讲着不禁感慨地望向窗外。他坐在大哥对面,默不作声等着后面的话。“噢,十四郎呀,到了城里,可不能总是讲家乡话了,特别是那些方言啊土话啊,记得讲标准语,你还小,很容易改过去的。见到陌生的长辈一定要有礼貌,说敬语,知道吗?”
“嗯。”窗外的景物证明,他离家乡越来越远。
“东京的夜晚很漂亮,尤其是从空中俯瞰,真是灯火辉煌啊,乡下地方怎么都比不了的!当然,白天的街道也别有一番味道,很富有时代感。我记得啊,他——你要叫伯父,就是刚才和你提到的老朋友,我第一次来东京就是收到他的邀请,当时……我也就二十岁吧,他约我在涩谷车站那个忠犬八公像前见面,说是那地方最好找,随便一问谁都晓得。十四郎,‘八公’的故事还记得不?小时候我讲给你听的,非常感人呀。”见他认真地点头,大哥继续说,“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我很容易找到这里,不过啊当时站在那里的感觉可是有点烦躁,因为啊,在那里通常都是等候恋人,年轻人约会见面爱去的地方。他有个坏习惯,就是晃点,我也只好硬等下去。毕竟地点是事先定好的,临时更改不好,再说那会儿我们还都没有手机就是想换地方也联络不上呀。结果我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八公塑像面前,傻愣愣地看着周围一对对亲热的情侣,仿佛听见八公都在偷偷笑我来着,心里可不是滋味哩……嗨,瞧我,怎么和你说起这些了!对于十四郎来说,恋爱之类的还太早哪!哈哈哈!”大哥说完,自顾自开怀地笑起来。
他半蒙半懂地歪头瞅着大哥,毕竟当时大约只有十岁,恋爱之类的话题他确实不明白。只是在脑中回想着大哥年轻时的样子(在家里的相册中看过照片),勾勒出他表情木讷地傻傻站在一尊塑像前的样子,望着周围往来如织的行人,不由得也轻轻笑起来,尽管那会儿他既没到过涩谷也没见过忠犬八公塑像,连火车都是第一次乘坐。
“十四郎啊,家里有我在呢,你不用惦记的,在这边尽管好好读书吧!等放暑假或是过新年的时候,我会来接你的!别太想家啊,经常给打打电话、写写信就好……”
他用力地点点头。心里其实多少明白大哥可是煞费苦心,执意要将他送到东京,一方面是让他出来见世面,更多一方面则是让他远离其他兄弟的欺负,毕竟大哥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在家里难免受到其他人挤兑,不如送他去个教人安心的地方呢。对于东京这座即将住一段很长时间的陌生城市,他心中满是无法言表的兴奋和胆怯交织的矛盾感,还有对大哥的不舍之情,可表面上他装作很平静,不想大哥看出自己的不安而担忧。
大哥的老友是个鳏夫,土方住进他家的时候就得知他妻子早几年前生病去世了,独生女儿正和未婚夫一起在外地工作。在土方印象中,这位伯父个子不高,身材有点中年发福,一张圆脸笑起来显得更加丰满,他在某家汽车装配厂工作,头衔是车间主任,平日除了爱喝几杯醉倒了躺在榻榻米上胡言几句之外,他是个和善的长者。
这位伯父平日的乐趣就是在下班后到附近的居酒屋喝几杯,有时和工厂的同事一起有时则自斟自饮。土方的到来无疑给他独居的生活平添几分生趣,晚上他喝得脸红通通进屋,便拉着土方扯几句他那个年纪一知半解的话,什么二战后的经济增长状况啦,什么泡沫经济之后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啦,什么听说退休金又要削减啦,什么公司准备裁员啦……多半是这类话题,土方依大哥的告诫,坐在一旁应和着,等伯父说着说着睡着了,他便轻手轻脚回到为他准备的客房里继续看书。尽管伯父待他不错,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不比家中自在随便,土方尽量做到不给大人添麻烦,凡事忍让,多帮忙做家务,平日的消闲乐趣就是读读伯父过去的存的和诗集,夏目簌石啊,川端康成啊,他们的书差不多都是那个时候读的,再来也就是逗一逗偶尔钻进院子的野猫。
土方在伯父家一直住到高一那年寒假。伯父的女儿婚后在东京郊区买了房子,她和丈夫每天上班早出晚归,白天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加之她父亲快退休了,便邀爽住。土方不便继续住在伯父原来的家里,他这才搬出来独自租公寓。
满一小时了。今天的冥想修行可以结束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细细的鼾声,蓦然发现坐在左后方的山崎竟吹着这么大的海风打起瞌睡来了!嘿,是想借着感冒休息偷懒吧!不可原谅!
“喂,你再这么吊儿郎当的干脆回家打渔吧!你家是做什么的来着,鱼糕是吧?我记得是经营鱼糕作坊的,对吧?回老家继承家业吧!”
“对、对不起!下次不敢啦!”
“你上次是不是说要补一补背上的花纹?赶紧去吧!我看就今天下午吧!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