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赵如冰却觉得无比讽刺,明明事实就摆在自己眼前,甚至没有遮掩分毫,只是自己没听见也没看见。
真是愚钝又可悲。赵如冰咬咬唇收回目光,独自找了个清净之处待着。
一路而行,都没有找到一处可心之地。暮色已经彻底消散,月华皎洁如水霜雪遍地,倒是映衬得她越发可怜。
赵如冰忽然停下玄光。她面前是一片茂密竹林,翠绿遍地竹影晃动,似梦非梦似幻非幻。
极天宗地处边南,一向气候温和。明明此时已是冬季,极天宗仍有这么一片翠绿竹林,倒让赵如冰有些诧异。
如水的月光,映在地上就是一片霜雪。赵如冰踏着遍地霜雪月光,找了一块空地独独坐下。
都说伤心之时,难免想落泪哭泣嚎啕大哭。可赵如冰全无反应,她根本没有半滴眼泪。
对于那二人背弃自己的事实,赵如冰唯有坦然接受。她能够与江云眉强颜欢笑一如往常般,独独自己才明白,她内心的悲愤与不甘。
想要报复想要恶言恶语,想看他们俩姻缘破裂下场凄惨,嫉恨又不平。
如此愤懑想法,立时让赵如冰瑟缩片刻。明明她已经修行十载,为何仍旧同凡人一般,恨意十足不肯饶恕。
这般行为,岂不是违背师尊教导?粉衣女修将头埋在膝盖中,身形瑟缩十分可怜。
赵如冰不愿抬头,也不愿哭泣。她只想静静地一个人待着,也许五日也许十天也许一年,她终究能将事情想得透彻无比,不再是那个斤斤计较的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微凉而淡漠的声音,立时炸得赵如冰整个人一愣。她不敢相信般抬起头来,却见白衣修士就站在她眼前。
月光如水,竹影晃动。左温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胀,似要凌空而去羽化成仙。
赵如冰嗫嚅刹那,也不知说什么好。她怎能将自己卑劣心思,向净如飘雪的师尊倾诉而出?
即便师尊不会责怪她,赵如冰也觉得自己搅扰了师尊,让他不得安宁。
眼见赵如冰并不答话,左温索性在她身边揽衣而坐,并不逼迫赵如冰。
气氛静谧而美好,就连赵如冰心中的愤懑不平,也仿佛消失得一干二净。
白衣修士指尖捻着一片竹叶,语声淡淡:“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和世间万物比起来,即便修士寿元悠久,也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
赵如冰明白,师尊在开导自己。偏偏不争气的她,并不能体会到师尊话中的深意。
被那两个人背叛的疼痛,依旧烈烈灼烧着她的心,让赵如冰不得安宁。
自己背弃了师尊的期望,想来师尊必定失望极了。赵如冰捏紧手指,简直觉得她太过可怜。
“人生短暂,谁也不知自己何时死去。想爱就爱想恨就很,谁说修仙就要绝情寡欲断绝执念?”
“唯有了却心中愿望之后,才能念头通达没有心魔。斩心魔断俗念,有些事情必然要经历过一次后,方知其中甘甜与悲苦。”
赵如冰怔住了,她情不自禁抬起头来。
白衣修士面色仍是漠然,澄澈月光应在那枚殷红朱砂印上,艳色夺目不忍逼视。
仿佛烈烈火焰在冰面上燃烧,冰寒与狂烈,沉郁与执著。刹那间,赵如冰好似痴了傻了一般,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不敢再看左温第二眼,语声低沉地说:“师尊可曾厌恶他人,甚至心生怨怼不可自拔?”
“自然恨过。”白衣修士答得平静,“心魔缠身之时,恨你明知我心意还故意躲避,恨世人随意猜测误解我言行,也恨程梁修为高绝比之不过。”
说话间,左温就斜了赵如冰一眼,浅蓝眼瞳流光溢彩。
尽管先前师尊已将事情挑明,现在赵如冰也难免觉得有些难堪。她又垂下头来,就连握紧的手指也被松开了。
“现在回首一看,反倒觉得过去苦痛仍是历历在心,并未停歇分毫。尽管如此,我也并不在意。历经世事才算修心,你之前修行只算开头罢了。”
赵如冰似被这一句话点醒,又似坠入更深层的迷雾之中。诸多绚丽色彩从指间一掠而过,轻而缓又捉不住。
她整个人如此渺小又是莫名庞大,虚虚实实之间,自有别样的法度与规则。
大与小,私情与民心,喜爱与怨愤,矛盾与和美。粉衣女修忽然伸手,似要将一簇落在她掌心的月光,直接拢住捏碎。
而后赵如冰又忽然笑了,轻轻舒展手指,掌心仍是洁白如雪。
既然干脆忘不掉,又何必强装出一副悲悯模样。她之前的良善太过肤浅,涉世未深就觉得自己看破世情,难免有些可笑。
唯有历经世事看破红尘之后,一颗心仍是剔透澄澈不起波澜,才是称得上真正的洒脱与自在。
我心如竹,虽会弯折动摇,舒展之后,仍是郁郁丛丛挺直指天。
赵如冰仰起一张晶莹面孔,似在承接月光。她仍旧没有顿悟,但那又如何?
如果自己在这次云台会上,走得足够远足够长,就必定能与那二人碰面。
交手一次出气之后,也不必再难过。她仍是之前坦然无比的自己,没有成仙之前,谁又敢说自己了却俗念?
“多谢师尊开导,弟子领悟了。”
许久之后,都未得到回应。
赵如冰望向旁边,不知何时左温已经走了。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幻梦一般。
粉衣女修犹豫片刻,终于驾驭玄光直入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