掸着衣上的香灰从宝殿出来的时候,郑斯琦正站在那棵菩提树下,正和一个面善的年轻僧人交谈。僧人剃了度,却没戴菩萨巾,露着头顶的青皮,穿着一身海青。郑彧正乖乖地坐在一边的石凳上。
“你在?”乔奉天搓搓手,走过去。
“在红绸上写字,系在菩提树上,许愿。”郑斯琦往头顶上指指。
“你还要许?!”你刚不是拜了菩萨了么……
“刚才是枣儿许的,这回是我自己许的。”
年轻僧人从房里拿了两道红绸,两只毛笔。郑斯琦把其中一条递给乔奉天,“nb。”
倚贴着石凳,郑斯琦提笔写下一排端正俊逸的小字:修身齐家。简单凝练的四个字,看起来不入俗流,而又眼光开阔。署名的“郑斯琦”三个字一笔而下,更是方圆兼备,藏锋处却微露锋芒。
一笔好字让乔奉天看傻了眼。
乔奉天打小字儿就是鳖爬,丑到作业都没人抄。水笔钢笔也就算了,还拿来个毛笔!简直自己给自己难堪。
“……能不能你帮我写?”乔奉天问的很心虚。
“可以么?你要求的东西?”
乔奉天摆摆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关系。”
“那你说。”郑斯琦换了根红绸。
“就写……”乔奉天撑着膝盖,思索了一会儿,“家人平安。”
也是简简单单四个字。
“署名?”
“乔奉天,乔丹的乔,奉天承运的奉天。”
郑斯琦轻轻落笔,正巧有一片菩提青叶落在了墨黑而微洇的字上。
年轻的小僧人一条龙服务,捉着两根红绸,搬来木梯,眼明手疾地攀上菩提树的树干。郑彧在树下咧着嘴巴,看得兴高采烈,恨不能自己也跟着一起,置高望远。
“现在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僧人嘱咐,“摒除杂念,用心祷告,南无阿弥佗佛。”
郑斯琦不大老实,没闭眼,还侧头去看乔奉天。
他的侧脸精致的如同一件艺术品。流畅的线条从额头起始,迤逦一路到鼻尖达制高顶点,画下一笔精致的勾弧后再顺流而下。起伏出绵延三迭,最后在喉结的位置利落收梢。
看过他的眼睛,其实很容易不由自主联想到自己刚读完的一簿,迟子建的《雪窗帘》。在扉页当中,印了这样一排端正四方的铅字——真正的霜雪,如果不用心暖化他,是送不走的。
“哎,是他诶!”
“是不是啊?看不出来啊?”
身后蓦然传来小声的议论,郑斯琦听到了,觉得疑惑便回头去看,是三四个结伴的年轻女孩儿,手里握着刚求的签。
“边上那个往这边看了哎!”
“看就看呗……”
乔奉天也分明听清楚了,侧头一望,不禁皱起了眉。
郎溪村的姑娘,不只是李婶家的二姑娘,还是赵叔家的四丫头,不面生,有交情。
“哎哎哎那变态也回头了。”
“嘘,你小声点儿行不行?”
“怕什么,他敢做还不兴人说……”
“他边上那个那个回头过来揍你!”
“呸,恶心,破锅配破盖,蛇鼠耗子蹲一窝!”
乔奉天抿了抿嘴,木着张脸转过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你怎么了?”
女孩儿面庞鲜妍,闪烁着年轻的微光。怯怯糯糯地往后一撤,却又能虚张声势地讥笑起来。
“说你怎么了?乔、兔、爷。”
第11章
二十九年前,乔奉天出生在郎溪。乔思山祖上是地主阶级,成分不好,到他这代,上雨旁风。老乔家当时,只有一间红砖正屋,一间土坯偏屋。
生下来的时候白净乖巧,粉雕玉琢的一团,漂亮的不像乡下的泼皮孩子。林双玉喜欢的不得了,说他是老天赐给乔家的宝贝。
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夫妻俩,点了一夜的灯,给他择定了书里的“奉天”二字。
乔梁大他五岁,比谁都要偏爱这个雪人一样的萝卜头弟弟。牵着他他攀高爬下,捉鱼摸虾,有好让他尝,有责替他担。看他雨后春笋一般抽长着个子,像花开一样舒展开清晰的眉目。
那时候的乔奉天,温和勤俭,是被村里的长辈举着大拇指,说以后有大出息的朗净孩子。
那时候他还很依赖林双玉,对所有东西的喜误深浅,都要依持母亲的想法。
林双玉那是在郎溪的一家压油作坊做工,分白班和夜班。乔奉天宁愿她去上白班,不要她去上晚班。能安安静静等等着妈妈天黑之前回来,总比看着他迎着夜色离开要舒服。
意识到自已异于常人的不同,是在郎溪读初一。
乔奉天喜欢盯着男生稍将将长上细软毛发的柔韧黝黑小腿看,想要用手去碾男生手指上硬而突出的骨节,喜欢他们脖子后面一丛剃的干净扎手的头发茬。
想摸,想贴近,想突破那段普遍适中的安全距离。
他会情不自禁地怔怔望着聚在一堆朗声说笑的男同学们,等到外界的细微响动将他惊醒,回过神,才会慌乱地心砰砰乱跳,不知所措。
油然而生的,是他不知何解的焦躁与悸动。
“刘素素喜欢你,说你好看,老趴窗子看你知道不?”情爱萌芽而羞于明说的年纪,男孩儿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拿胳膊肘顶顶小乔奉天。
“不、不知道。”乔奉天觉得痒,就往后躲,弯起眼睛对他笑。
“哎哟真迟钝。人班花呢,不喜欢?”
乔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