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老实回应道:“还能聊些什么,皇上心里头就那一件事儿,也就是问问那燕山里头的台子搭得怎么样了而已。”
菊妃摇头笑笑:“没想到啊,以前太子只会做木工,他嫌弃;现在去造台子了,他倒是成了慈父了。更没想到,一年前还是傻愣愣的太子,现在也学会讨他父皇的欢心了。你说,如今这情景,是谁造成的呢?”
王公公弓着身子:“娘娘,父慈子孝,这是人伦天性啊!”
菊妃气势一顿。
她收起了嘲讽,眉宇间凝上一丝愁意:“罢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如今这场面是谁一手造就的,你我心知肚明。我问你,若是我和那天香公主对上,你觉得,我能赢吗?”
王公公深深弯下了腰:“老奴劝娘娘不要和天香公主为敌。”
菊妃讶然:“为什么?”
王公公一字一句道:“因为不论天香公主是胜是负,娘娘你,都不会赢。”
菊妃怔怔看着王总管金黄色的帽子,忽地笑了起来:“我此时倒是有些羡慕你了,你这老阿监眼里只有那黄白之物,是个无情之人,任谁输谁赢,你的心都不会输。”
“娘娘错了,这世上哪儿有无情的人呢?”王公公辩了一句。
菊妃不欲与他多辩,便说道:“你帮我去请天香公主,我要见她。仔细着些,莫要让旁人知道了。”
这旁人指的是谁,王总管心里自然清楚,他垂首应了声是。
夜已深,万籁俱寂,行走在四九城的御街之上,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
只是这一片寂静之中,除了风声,还隐约有着熟悉的声线。冯素贞自小学琴,耳力敏锐,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音声。
那曲调实在太熟悉,她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音声来源处走去了。
城南李府,到了。
冯素贞没有叫门,翻身上了墙,
一盆火光的映射之下,李兆廷盘腿坐在庭院里,腿上架着昔日的订亲之琴。
那火光里燃烧着的,是圆形的纸钱。
冯素贞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阴影处,静静看着他将那一曲弹了一遍又一遍。
“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火光摇曳,照得李兆廷脸上明明暗暗,却看得出他极为认真的模样。
她探了探头,想看清那琴的模样,却不防脚下一滑,不得不空翻旋身落地。
李兆廷停了动作,抬头循声看去。
他借着月光看清了冯素贞的脸,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有说话。
冯素贞足步一顿,上前一步道:“李兄,大半夜的这是在做什么?”
李兆廷醒过神来,哀切道:“今日,恰是我一个朋友的忌日。我无以凭吊,此琴为故人所赠,只有清弹一曲,聊慰哀思。”
原来,竟已有一年了啊……
冯素贞微微一顿,继而秀眉慢慢扬起,露出一个森森冷笑来:“李兄,莫非就是为了这一缕幽魂,你就将尊夫人吼出了家门?你真是好出息啊!”
李兆廷垂首道:“这是我的错,我当时听到弦声有异,以为倩儿毁伤了琴,这才一时冲动说了重话。内子幸得公主容留,明日我会登门造访,求得夫人原谅,将她接回来。”
冯素贞寒声道:“只是求原谅?李兄,你以为,你亲手楔下了钉子,钉进了骨骼,伤得人血肉模糊之后,只要把钉子拔出去,就可以忽略那孔痕吗?”
她不知怎的,心中为那刘倩燃起了火:“你只知记挂这你心里的亡灵,你可曾好好想过,这一年多来,是谁在你身边默默陪伴?若是你对李夫人毫无感情,就利落一点,离开她,放她一个自由;若是你为她所触动,就抛开那个亡灵的影子,摘下故作情深的面孔,好好履行一个丈夫的责任。”
李兆廷何尝不知此理,他沉默片刻,放下了腿上的瑶琴,站起身抬头定定盯着眼前人的眉眼:“我只想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是不是冯素贞?”
“李兄啊李兄,时至今日,你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冯素贞恨铁不成钢地反问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和你如何对待尊夫人有半文钱的关系不成?”
李兆廷一怔。
“望李兄明白,我此来所为的,是你和李夫人的事!李兆廷,你要清楚,李夫人——她不是冯素贞的替代品,也不是冯素贞的继任者,她是独一无二的刘倩。”
李兆廷如遭棒喝,忽的明白了什么。
是啊,不管面前这人是不是冯素贞,自己应当好生处理的是和刘倩的关系,和冯素贞其人没有任何瓜葛。而自己,却始终人心不足,一边享尽刘倩对自己的好,一边自诩情深,思慕着那个已经从自己生命中退场的亡灵。
谬矣,实在错得太离谱了!
冯素贞继续道:“夫妻一场,是缘,不是怨。说起来,你和那冯家小姐其实只有数面之缘,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你们自幼相识不假,但你们也是自幼分离,她看过哪些书,她喜欢什么游戏,她擅长哪些事,她害怕哪些事,你可知道?不,你不知道。你所心心念念的,只是一段童年时的回忆,一张好看的皮相,一种悱恻缠绵的相思情愫,一场信诺守约的风月佳话。”
李兆廷震惊地盯着她。
冯素贞继续道:“她答应了你的三年之约,可能也是同样的原因。她和你有童年的情谊,记得你少年英俊的模样和高山流水的琴声,余下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