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冰辞的样子,就是有东西也吃不下。原本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这时候淋得像只落汤鸡,脸上溅了好几处泥点子,僵死了一般裹在一条散发着霉芒气的破棉絮里。要不是那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无神地睁着,看着就跟尊人偶没什么两样了。
老赵叹了口气,劝道:“小公子,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您得振作些,一会儿雨停了,我们得快些出城。万一慕岩秋想起来在城门设卡,咱们在这山里也躲不了几天。您虽说浙江不好,那些我也不懂,可您不能留在这里。眼下我们也没别的去处,只能先找到薛副官,让他帮咱们想想办法。”
慕冰辞呆愣愣不说话,也没有反应。老赵见他这样,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也只能不再言语。
“发通电。”过了一会儿,慕冰辞忽然动了动嘴唇,嘶哑着声音伴随低声咳嗽:“找薛庆,让他通电全国,就说我要回徽州继承七省军权。其他省份将领看到这个消息,他们不清楚慕岩秋的身份,自然会支持我。若慕岩秋手里只有徽州一支军队,他要么臣服于我,要么,我发兵灭了他。”
慕阳在边上听了,犹豫道:“少爷,您这个法子听着是好。可您不懂军队那些事,也根本没有打过仗。真要是跟慕岩秋打起来,您——咱们出去了,是不是找蒋三爷帮帮忙,指不定,他能有办法。”
慕冰辞的三魂七魄这时才仿佛回归了一半,想起来跟蒋呈衍,竟是不告而别。又因为刚回来就落得这般田地,不由苦笑了一下。
眼前这一切,荒谬得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这一夜往前,他还是那个骄矜贵胄的富家公子,有个掌握七省军权的军阀老爹。他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吃穿用度,什么都是佣人准备好了,就差把他当废物一样地喂养了。老爹虽然啰嗦,却尽可能宽纵他,做什么玩什么,只要不过他的底线,他什么都不管。这样的日子,怎不恣意逍遥。
可一夜之间,曾经fēng_liú飒沓都变了顷刻间催命的围堵,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尝过亡命末路滋味。
屋外雨势依然滂沱,阴暗的天地间只剩了白茫茫一片。既望不见前路,更不可见退路。从前他虽然没想过要靠着谁,可那些日子有哪一天不是在靠着爸爸,靠着蒋呈衍?他想起那日姐姐抱着他哽咽,冰辞冰辞。姐姐是不是想说,从今后只有我跟你了?
慕冰辞眼中终究慢慢泛起一层模糊泪意,心里却渐次分明清晰,从今以后,他也得靠自己。慕氏就只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爸爸走得仓皇,慕家留下来的摊子,他得去挑。由不得慕岩秋那样的野毛走狗,伸出他那阴暗肮脏的手来玷染。
眼下,他还不知道能怎么办,可慕冰辞清楚知道,从前那些从不需要动一动脑子的闲散辰光,是一去不复返了。
慕冰辞缓缓摇了摇头:“不要劳烦蒋呈衍。这是我慕氏家事。我跟慕岩秋,解决就好。”
过得一夜,蓝衣社终于追得慕冰辞的行踪,确定是坐着往徽州去的火车了。这消息报告给蒋呈衍,蒋呈衍长眉狠狠一拧,脸色竟然阴沉。刚要打电话给慕岩秋,徽州的电话先至了。
慕岩秋开口即道:“蒋兄,我今早刚得到的消息,冰辞跑回徽州来了!”
蒋呈衍道:“我也刚知道这个事情。想不到他们倒神通广大。我一时没在意,就让他们钻了空子,把徽州的消息传给了冰辞。当务之急,只能暂先把冰辞扣押起来,别让他坏事。”
慕岩秋一愣,随即会意过来:“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要是让薛庆先找到他,事情就不好办了。”
这话提醒了蒋呈衍。蒋呈衍略一思索,道:“你做两手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薛庆得到冰辞,肯定会以慕氏正统的名义,号召其他省份将领倒戈讨伐你。你有大帅遗令手书,即刻通电全国,把手书公布于众,让七省都知道你是承继了慕氏衣钵的新将领。这样一来,即便薛庆想用冰辞来压阵,也要多绕一层他省的疑虑。”
慕岩秋道:“蒋兄这办法好。若是让薛庆找到冰辞,终究对我不利。我已经下令关闭城门,在各要道设卡,绝不能让冰辞出徽州城!”
蒋呈衍道:“你做得好。我即刻动身往徽州来。冰辞听闻慕帅去世的消息,他应该会回府上一探究竟。他一出现你就把他软禁起来,千万别再放他出去!”
慕冰辞三人在坟场等到晌午,雨势才终于收住。衣服将将干了一些,上身还有些潮气。这些都管不得了,胡乱穿好了半干不湿的衣服,老赵带着慕冰辞二人摸着方向朝东,打算等过了外城那道山门,就找乡民雇一辆车,一路赶往浙江。
谁知三人好不容易从林子里出来,还没靠近那山城门,就见到城门口堵着一堆的人。仔细一看,原来城门值守的军卫增添了人手,正把过往的行人车马一一盘查,正是戒严的状态。
慕冰辞三人从山上下来,蛰伏在一处山坡后面,居高望见城门口这一幕情景,猜也猜得是慕岩秋设下卡口,务必要生擒了他。
昨夜在山道上遭遇枪击的事来得太突然,慕冰辞心里到底还存了一丝期颐,盼着所有这一切都是场误会,慕岩秋还是那个对他事事忍让的慕岩秋。爸爸也兴许是因别的事出了意外。也许老赵说的这些压根经不起当面对质,只要他能回到帅府亲口问一问慕岩秋,就能从慕岩秋和其他人口中得到一个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