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季律师出的钱。鲲鹏姑姑为了避免花钱的事儿,在躲着季洋去警局了解了情况、确认了有鲲鹏的遗书她一分也拿不到之后,就再没露过面儿。
鲲鹏下葬的这天,艳阳高照。明媚的阳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总是带着蓬勃的生气,乐呵呵地感染着每一个人。
这本不该是一个悲伤的日子。
就该是他们一群兄弟凑在一起,在操场上酣畅淋漓地打球儿、在江边草地上悠闲地烧烤、在度假村里舒舒服服地泡温泉……他们这些兄弟,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人人都是心情沉重,一群大小伙子,都呜呜地哭出了声,使得这清晨的墓园,格外悲凉。
鲲鹏为人慷慨仗义,朋友多,有来往的数不胜数,挑选关系最好的通知,筛选了一番,最终也还是有十几人。再加上鲲鹏的室友,一共二十几人站在鲲鹏的墓碑前,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过了两三个钟头,也没有人说要走。
季洋知道他们都是真心的,但人世间所有的相聚都有尽时,这一次的相聚,到此时也该尽了。日后散落天涯,有心的回来看看,没时间过来的,鲲鹏也绝不会怪罪。
他要不说走,这些人也想不起来走。
“鲲鹏,今天咱们就聚到这儿,我带哥们儿们去吃饭,放心,肯定帮你招待好了。赶明儿我再来看你。”季洋拍了拍面前的墓碑,好像拍着王鲲鹏的肩膀似的。随意地说了一句:“走啦!”
闫辉和大跃、小龙……这些兄弟们也都依次上前来和鲲鹏道了别。有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有的给了“他”一拳,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道别。
好像今天别了,明天还能再见。
季洋回头看了周围一眼,除了原本到场的这些人之外,再没有别人来。没有别人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这世上,似乎再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在意鲲鹏。
姑姑一家没有来,陈煜也没来。
可昨晚,他明明都已将葬礼的时间发到了这两方的手机上。
人心凉薄,强求不得。
墓地里渐渐安静了,只剩下春风吹着树叶婆娑,恍似一声声不甘的倾诉。
陈煜靠在一株大树后,蜷着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里,他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可能睡着了……但可能,又是醒着的。
就这么躲着,不敢到那块墓碑前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
渐渐,这轮火热的日头升到了正空,今天格外的热。热得人即便坐在树荫下,也仍旧出了一身的汗。
好像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酣畅完,他都会汗湿着缩在被子里虚弱地发抖。
多数时候鲲鹏都会抱他,还会说,“你咋这么招人儿疼”……
可……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还不到两年,真的没有多久。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
鲲鹏是他唯一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可能,真的是唯一一个。
可他却得不到鲲鹏的心。
哪怕他们日日缠棉夜夜欢歌,鲲鹏心里想的念的,从来都只是季洋。他于王鲲鹏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充气娃娃。
之前他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才会恨鲲鹏。
是的,他恨王鲲鹏,是“恨”,而不是“厌恶”。
那些无所谓的厌恶,不过都是为不想让自己变得可悲而做的掩饰。
他其实,从未真正厌恶过鲲鹏。
只是谎言说得久了,险些连自己也骗了。
春日的天说变就变,原本还是艳阳高照,中午还没过去,就积起了雨。天空渐渐阴了,浓重的乌云挤压在拥挤的天幕,逼出了几声轰隆隆的响雷。
这场暴雨来得快散得也快,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停了。又过了没多久,晦暗的天空渐渐放了晴。
那轮火红的太阳从乌云中探出头来,驱散了大地的阴霾。
陈煜抖了抖头发上的水,起身脱下了被浇得如水洗一般湿沉的外套。搭在肩上,往王鲲鹏的墓碑前去了。
淋了一场雨,人好像清醒了些、也大胆了些。
好像……一瞬间就通透了,终于敢面对心里的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是什么呢?他却又说不清楚。
陈煜重重地跌坐在王鲲鹏墓前,坐在雨后冰冷潮湿的水泥地面上,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的人……
照片上的人,笑得这样灿烂。
好像他第一次和他搭讪的时候。
“哎,你怎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出来玩儿嘛,大家就图个开心咯!怎么着,我请你喝一杯,咱俩聊聊呗?”
再寻常不过的搭讪方式、最不走心的开场白。
之前不是没有人用类似的言语和他搭讪,可他哪一个都看不上。为什么,那天偏偏就答应了王鲲鹏呢?可能,就是因为他的笑容。
王鲲鹏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即便在酒吧喧嚣糜乱的气氛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像一轮朝阳一样,带着满满的活力与希望。让人看着,便觉得想要靠近、想要亲近、想要……再深一步。
后来渴望林允琛,其实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在林允琛身上找到了同样的感觉。想亲近的、想接近美好的感觉。
只是他从不肯承认,这种感觉的由来,其实是王鲲鹏。他从不愿承认王鲲鹏对他的影响竟然这么深、他从不愿意承认自己从没有忘记过他。
其实在他想,自己再找的朋友一定要比王鲲鹏好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分手后不能自拔的可怜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