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狐疑地看她:“你对这些事怎么这样熟悉,是你教她的?”
崔明德淡淡一笑,道:“她常来向我学佛,言辞间偶然带出一二句,又总问些魏武、阿娇故事,我是据此猜的。”
我盯着她看:“可你没有告诉我。”愤怒一点一点地出来,极慢,却满满地占据了我的头脑。我不知自己是气阿欢多些,还是气崔明德多些,然而崔明德既在我眼前,那只当我最气的就是她罢。
崔明德垂了眼道:“我也只是猜测,这种事可不是小事,我怎么敢仅凭猜测,便随意向你谈及?”
我冷笑起来:“可今日我一出来,你就向我提起了。”
崔明德瞥了我一眼:“早上在宫门见韦团儿得意洋洋地进来,碰见韦四时又是那样脸色,再看你出来时手抖得那样,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怕你越想越急,万一路上发了心痛,所以先同你说一句,免得你多担心。”
我终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胡说!你明明就是知道她要做什么,说不定还故意怂恿她去做这件事…你不喜欢她!”
崔明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事是她做的,后果她自己也知道,她自求仁得仁,怎么能怪在我头上?”
我心头一紧,猛地抬头看她,崔明德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可我分明自她脸上看出些别的意思——当初阿绍那事时,阿欢也说过“求仁得仁”的话,那时我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现在同样的事轮到我头上,方知这四个字于当事之人说来容易,于当事之人的亲友却是怎样艰难,而今事虽已暂过去,我却依旧觉得冷汗涔涔,后怕不已,假若阿欢在我面前,我一定已大发雷霆、暴跳如雷。
我大致知道阿欢为何要对韦团儿出手,这宫中已够险恶了,再容不得一个韦团儿这样的人,可我不知她竟这样急迫,非要行此险招,明明她可以与我商量,我们两人同心,徐徐图之的,为什么非要自己去做这样的事,冒这样大的险?——一定还是崔明德撺掇的。
我瞪着崔明德,若非看在独孤绍的面上,真恨不得要上前打她一顿,她挑眉回看于我,神情镇定,声音沉稳:“你不知她为何要将事做得这么绝、这么急?”
我怒目看她,不曾答话,她自己笑了笑,淡淡道:“也难怪你不知,你一心里只有韦四,自己的驸马、亲族无一放在心上,只怕郑博之死,对你而言,不但不是挫折,反倒是件幸事。不过你自己虽不上心,韦四却替你上心,你不除掉韦团儿,她便替你除了。”
我又怔了怔,蹙了眉,半晌才道:“于我而言,无论是谁被杀,总不可能是件幸事,何况是曾朝夕相伴的人。”口虽如此,声气却终究微弱。
我知道韦团儿明面上告的是郑朗,实际上要动的却是郑博。我也知道于宫中而言,郑博既能因韦团儿一言告发而死,则我在母亲心中的分量亦可想而知,哪怕郑博死后,母亲不断地示我以恩宠,替我在内外立威,然而我保不住自己的驸马这件事已深入人心,无可辩驳。韦团儿在一日,我在宫中的威望便如立在鸡卵上的巨石,随时都可能坠落损毁。但我却从未想过“杀了韦团儿”。
我恨韦团儿,恨她这样跋扈,恨她牵连郑博,恨她四处告密、累得宫中不安,可我也怕,怕她在宫中的权势,怕她得母亲的信任,哪怕她害死了郑博,我见了她,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叫一句“团娘子”。上一次我恨到这地步的人是贺兰敏之,那时我可以对阿欢夸下海口,说我要堂堂正正地叫他死,可这一次,我连偷偷摸摸地报复韦团儿都不敢。
然而无论如何,阿欢也不该瞒着我做这样的事。
我闭上了眼,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车里冰似乎放多了,冷得叫人发颤,颤得久了,牙齿也上下打起架来,崔明德寻出来一条淡色帔子,替我裹上,平平淡淡地道:“太后既肯和你说这样的事,便是已有了决断,韦四已博赢了。”
我没有理会她,闭着眼直入了宫门,下车后并不向丽春台走,却一路往殿中省去,到了官署便纠集宫官、紧急升厅视事。已近傍晚,众人多已离衙,幸而都在宫中,叫来也还方便。唯有韦团儿因是自城外入宫,又是受贬斥,到得格外迟,我早已写好令状,等她一来,便签了名,淡淡宣告:“司闱韦团儿,遇事迟慢、不敬上官,著决杖一百。”不理会厅中众人惊愕的脸色,向仙仙一扬头:“你去监刑。”
仙仙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迅速地带人将韦团儿堵住嘴、架了出去,厅中有人想要求情,被我一看,个个噤若寒蝉,泥塑般立着听完外面传来足足一百声闷响,又见仙仙进来,大大方方地道:“禀公主,韦团儿受杖不过,已戴罪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