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观慕容垂此人有雄略与臧望,其治下军民百姓,莫不奉戴于他,且此次随他至长安的诸子之中,也不乏人杰,臣恐怕……”话到这顿了一顿,王猛吸一口气,接下来的几个字分量重了一些:“此蛟龙猛兽,并非池中之物。”
苻坚眉间更锁,这时朱肜也站出来说话:“侍中说得十分在理,陛下切勿养虎自为患。”
赵整一旁也欲开口,倏忽被苻坚举手止住。
“存仁心义念,纳四方豪英,成王霸之业,此朕之志也,景略难道不知?”苻坚看向王猛,语气中似有些怨怪的意思。
王猛眼中闪动一刻,却仍忍不住要说:“可……”
“侍中不必再说,朕心中自有分寸。”苻坚打断他说。
“只是若以后……”
“朕待他至诚,放他背信弃义、日后生变,天下人之心又会倾向于谁?”
朱肜缄口,看向赵整,赵整无语,望向王猛,王猛暗叹,摇了摇头。
“陛下。”
四人正一片尴尬沉寂,一齐低头忽见方才那个替燕使通传的人又跪到了面前。
“怎么一回事?”苻坚问:“燕使呢?”
“燕使说……陛下于狩场接见上国使臣,本就不妥;何况如今秦燕交好,共同抵御了强晋来犯,更应于此之上更进一步,以巩固同盟,若陛下如此怠慢于燕国使臣,恐不利二国和睦。”
“哎呦,上国使臣,口气倒还不小!”朱肜笑着说,又看了看周围几人的脸色,果然是被他这一句话缓和了不少,不似方才那么僵硬,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这燕使倒是极有意思。”赵整对苻坚说:“陛下见还是不见?”
苻坚回头,看向王猛,二人方才一事不和,此刻却在眼神刚刚对交之时便知晓了对方之意,彼此一笑之后,苻坚回过头来,面上彻底化了僵硬:“燕使说得有理,是朕鲁莽,怠慢了他。如此,请燕使稍候,朕即刻回宫,于太极殿中设宴、命百官相陪,以礼好生接待于他。”
燕使梁琛入殿觐见,一路被秦国官员目光跟随,却仍昂首挺胸,步履坚定,行到一处目微侧,脚下也定了一定。
新受封为冠军将军、领宾都侯的慕容垂与他的目光撞上,但未擦出多少火花。
梁琛重新拔了步子,至秦天王苻坚面前,不卑不亢地一礼。
“燕使四处看看,如此阵仗以接待,可还满意?”苻坚说。
梁琛直着腰四处看了一看,旋即收了目光无甚满意亦无甚不满意,平淡道:“如此方是正当接待之理,无所谓满意与否,看得过去而已。”
朱肜站在苻坚一侧忍不住要开口与他争论,一字还未出口就被苻坚挡下。
苻坚的面色依然和顺,不愠不怒,甚还带些忍俊不禁:“早听闻燕国多巧舌如簧者,犹记当年贵国大司马还曾将我国使臣迫得有口不能言说,只是不知是否都是空有嘴头功夫的?”
梁琛笑了笑:“大司马天生聪敏过人,只是身贵位重,使秦王难得一见,如此之下,说其空有嘴头功夫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有一人之虚实,近日秦王恐怕已然领会。”
话之一出,众人或直视、或用余光,都纷纷看向慕容垂。
座上苻坚轻咳一声。
梁琛转过身子,直冲慕容垂的坐席而去,到了近前眼神凌厉似刀,厉声问话却是向着苻坚:“素闻秦王仁德,所御臣下多忠义之士。既然如此,我想请问秦王,背君弃国、有悖忠义之人——”
回身面上,恭敬礼拜。
“该当如何处置?”
第三十七章 秦相
“该杀。”
梁琛看向席左,王猛更大声地说了一遍:“此人该杀!难道不该杀吗?”
殿内气氛出奇诡异,赵整看了眼苻坚,后者正看向王猛,只留一个后脑勺予他。
“权尚书?”王猛眼略过列坐列席,终定在对席的吏部尚书权翼身上。
“该杀。”权翼坐直,颔首应接道:“的确该杀。”
王猛又转向慕容垂,问:“宾都侯说呢?”
慕容垂抬头,隔远望一眼苻坚,眉目微动,却不局促,抿唇无语之间透出些淡薄不争的意味,又大有一幅愿为知己者死的模样。
不必说梁琛,似乎就连在场除王猛以外的其余秦国将卿都多多少少带些不明所以,这时苻坚转过头来,赵整便又去观他神色,意外见他一脸平和,甚还带着些笑意。
抬头看朱肜也摸不透这情形,左手捏右手地向他投来目光。
梁琛此时也不执着搞懂这殿上一君一臣的心思,只抓住王猛的话咄咄逼道:“既然如此,便请秦王从速诛杀慕容垂,以全秦燕之好。”
苻坚挑眉不答。
“燕使此话差了,这事怎么到了我国宾都侯身上?”王猛又道。
这下连慕容垂都一幅困惑不解地看向他,梁琛自然也是皱眉,问:“足下这是何意?”
“何意?”王猛笑了起来:“宾都侯不远千里前来投奔我主,其忠义可见,且自来我境,安分守己、食禄奉主,又何来背君弃国之说?”
“吴王垂——”
“原来燕使说的是燕国的吴王垂。”王猛换了一幅为难的神情:“只不过此处没有吴王垂,只有秦宾都侯,慕容垂。”
说完与苻坚目色一接,彼此勾了嘴角。
宴席散去,赵整快走几步追赶上了先行的王猛,刚刚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