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无意瞥见路边的大广告牌:某知名欧洲交响乐团巡演经过中国,作为跨年献礼,将在今天夜里7:30开演。他的目光扫过最左边的一位两鬓斑白的大提琴手——他已经很有些年纪了,但这无损他的英俊,反而有种沉淀下来的优雅气质。几丝模糊的情绪涌上心头,如同在某个霪雨连绵、寒冷又安静的夜里,白炽灯柔软昏黄的灯光如细密的针,玻璃上泛着朦朦雾气,人们仿佛在水底,游动,交谈。
“怎么了?”原本走在他身边的何烁见他落后了两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忙不迭地回头看。
他摇头,“没什么大事。”
的确不算大事,音乐会的门票大概在一个多月前就已售罄,而就算他此刻花高价去买也无济于事:尹时京出差去了纽约,今天凌晨降落,此刻应该正在飞机上,与许多纷扰琐事隔绝。
于是他收回视线,跟上何烁的脚步,朝不远处的大楼走去。
餐厅是西餐厅,装潢有种美式乡村风格的味道,从吧台的尽头能看到厨房里的光景。
菜单上的种类不太多,除了牛排、意面、蒜蓉面包等老一套,就是包括玉米饼在内的几样墨西哥特色美食——听服务生介绍说主厨在墨西哥生活了七八年,专程向当地人讨教做法,学成以后才回国开了这家店。
来之前吃过了画室提供的点心,萧恒其实并不太饿,反倒是何烁,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红红的辣椒酱配烤肉又够开胃,桌上食物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直到最后的热饮料送上来,他看上去还有些意犹未尽。
萧恒担心他这样暴饮暴食撑坏了胃,说什么都不让他点第二份taco。
“你一个人在家,多注意身体。”他委婉地劝道,何烁听出他是为自己好,也不再坚持。
邻桌坐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似乎是朋友间的聚会,时不时传来些笑闹声。
何烁放下咖啡杯,苦涩地再度开口,“其实那个男人又联系过我。他过得很不好,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但是很不争气,大学毕业后一直待在家里,也不出去工作,就知道伸手找他要钱。他和那女人天天吵架。我很不耐烦,问他想要什么……你猜猜他想要什么,他居然想要我给他养老。”
萧恒迟些才反应过来那男人是谁。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很激动地要他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在我这里没讨到好,居然去我妈妈公司里骚扰她。要不是曹叔跟我说,我都不知道有这事。”他摇摇头,“我想不到一个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
萧恒无言,只是端起杯子喝里面的热巧克力。
很醇厚丝滑的口感,和某个人做的带着焦糊味的失败品完全不同。
“抱歉,我忍不住太激动了一点。”过了会,何烁平静下来,“说点开心的事吧。你今天没有约吗?”
“他出差还没回来。”萧恒从不过问尹时京工作上的事。
何烁以为他为此心情苦闷,又换了个话题,“我今早看,我的股票涨了。”
手术费,icu病房的住院费,还有后续疗养复健的费用,哪一样对寻常中产家庭而言都是巨大的负担。讲到自己买的几支股票都涨了,他眉宇间终于带了点喜色。
“恭喜。”
萧恒从落地的玻璃窗往外看,冬天的天气时常这样不好,灰扑扑的,又湿又阴,像随时要降下雨雪。天气预报说今夜有中到大雪,眼见天要黑了,他便过去结账,之后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准备离开。
和何烁在路边分开,何烁说他要回公司处理下辞职前的交接事宜。他并不是很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家里——尹时京不在的话,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何况今天是跨年夜,更有许多地方消磨时光。
他去了间之前去过的酒吧。今天酒吧里气氛比平时还要热闹,从服务生到客人,每个人都很愉快,他也被感染,和他们一起笑。酒精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能将原本只有一丁点的情绪放大到数千倍,直到一间房都装不下,然后砰地爆炸。
和尹琼谈过以后,他特地在网上查过那男人的信息。
他叫fran?ois lefebvre,布列塔尼人,某知名交响乐团大提琴首席,还是尹时京那素未谋面的生父。尹琼还说,并非她自私,这是尹时京的选择:她曾在他成年那天问过他要不要知晓自己生父的姓名,而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哪怕她再三确认,他也从未反悔过。
他的出生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漫长的十多年间,父亲对他而言是从未存在过的角色——既然没有存在,自然是不需要的。
半夜里他到家,家里如想象般空无一人。他简单洗澡,洗掉身上的酒气——否则待会尹时京回来肯定要问他去了哪里——上床看了会书,没发生任何惊心动魄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十二点,和平时的任何一个深夜都没什么区别。
灯光微暗,空调沙沙作响。书是杨艺杨女士推荐的,他之前从未看过这位大文豪的作品,只听说过内容枯燥晦涩,甚至是压抑。里讲两个年轻的孩子坠入了爱河,一个穷苦卑微,一个骄矜烂漫,她们疯狂地拥抱、亲吻,直到嘴唇红肿都不舍得分开。不知怎的,他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大概会比这样还要疯狂。假使有如果的话。
差不多一点多钟,他觉得有些困了,关上灯躺下,等待睡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