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原在这便该告一段落。
谁料小半月前,冀州牧一骑绝尘亲自来京负荆请罪,又牵葫芦出藤般牵出了一连串的事。
原来那刘生名下竟有百亩良田,悉数挂靠在刘姓管家名下,几乎是占了大半个村的土地。
大梁初建时,太祖有言曰“还耕于民、休养生息”,连被打怕了的世家豪强也都委委屈屈地将名下土地吐出大半,由各州县按户籍人头分配,如今日子刚好过些,这兼并土地之风又卷土重来,致使良民无地可耕的豪强做派又出现了——
显然是与大势相违。
不说有功名者免赋税的优待,朝廷损失一大笔税贡,光此风不止,年常日久下来,豪强再立府陈兵,可不又养出一个“重戚杨家”来?
如今存世的大世家如陈郡谢氏、琅琊王氏,门下客卿不少,明面上的私兵都是有限度的。
面上看自然还是气派非凡,人人敬之,可单看百年前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侯,君王需向大世家家主示好,如今却是世家向王权靠拢,世家没落显是大势所趋——期间土地屯兵之用可见一斑。
枪打出头鸟。
不论刘管家所为,到底是出于个人贪婪还是因着林侍郎指示,在上头人眼里,都是一只用来儆猴的“鸡”。
林府被架在火上烤,京中各方人马异动,推波助澜者有之,林家风雨飘摇,眼看是大厦将倾。罪名自然不是那“兼并土地,致使乡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而是现成的:
纵子行凶——
虽然这子早升了天了。
谢家在此时却是万万不能与林家牵在一块的,是以这口头约定的婚事到底是不了了之了,没了下文。
“秀水县那姓裘的……”苏令蛮帮杨廷将外袍脱了抖了抖,一边道:“可是你安排的?”
杨廷垂头看着眼前忙忙碌碌个不停的小妇人,嘴角翘了翘,弧度不明显,眸光放柔:“何以见得?”
“当年骗我那妇人,我后来着人去查了,正是秀水县富户,夫君姓裘,不巧下了大狱,可对?”
只可惜了小儿。
苏令蛮思及那天真懵懂的稚儿,只觉可惜。
杨廷叹了口气,“阿蛮,本王发觉你总对小儿怜悯之心甚重。”不论静安公主的yòu_nǚ,还是那日着了道的小丫头,要知道,皇家之人,可从来没有简单的。
苏令蛮抿紧了嘴,“这不是说那姓裘的,怎又说到了旁的?”
心里却也清楚杨廷所言,那些奶香未脱的稚儿,若当真计较起来,是非观念淡薄,若被教唆使坏,才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只这些——
终究还得归咎于父母。
“其实当年本王派人去时,裘仁险些在狱中没了,他听闻妻女之事,险些丧了生志,这两年来,可都是为了这一日。”
若说那妇人,对阿蛮确实是大坏,甚至肯委身于林天佑,十分不羞,可论起初衷,全是为了将夫君从大狱里救出,这般想来,又颇引人唏嘘。
杨廷不是那喜欢感怀之人,不过一想,事情便又过了。
“林家是墙倒众人推,该当有此一劫。”
当年林天佑纨绔至此,林侍郎不知管束,祸害了多少良家子,裘仁带头诉状,竟牵起了一大批受害者集体血书,字字血泪,闻者伤心,林侍郎眼看是翻身无望了。
不过因着林天佑之事被提,长安另起了一股作祟妖风,道当年林侍郎幼子祸害之人中还有如今的“敬王妃”,声势渐涨之时,被杨廷大庭广众寻一由头将一碎嘴儿郎庭杖一百,打得人险些残了,风声才止——
其庇护之心拳拳,可见一斑。
由此,又引得小妇人们眼红这敬王妃的好运道,女儿家名声要紧,虽说女子二嫁、三嫁也有,可到底出在权贵人家中极少。
渐渐,便有另一种说法引得众人赞同:敬王妃若非完璧,敬王这等爱洁者,又如何爱若至此?
不论妇人和小娘子们如何眼酸,郎君们却都是心照不宣地认了的,毕竟——
谁都不信敬王这等人会自个儿给自己戴一顶绿帽,还戴得如此兴高采烈的。
苏令蛮还记得有日提起时这茬时,杨廷面上的神色——
复杂纠结多些,还是旁的,她分辨不清,只觉得凡瞅一眼,都觉得心里瘆得慌。
杨廷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将肉麻话道出,当时在林子里撞见阿蛮时其衣衫不整的情形,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担忧盖过了一切,到底没敢问出口,想着人在便好,哪还管得那许多?
至于后来发觉没有,又是另一番狂喜了。
苏令蛮却当他是介意,半天没搭理人,杨廷这才无奈剖析了心事:
“阿蛮,那日之事,对本王来说,亦是劫后余生,哪还管得那许多不相干之事?你在,便好了。”
那时心境,杨廷不想再回味一遍,除了阿娘死时,从无一日如此煎熬。
苏令蛮觑他:“真的?”
“真。”
这才又欢欢喜喜了。
女子便是如此,好哄又不好哄,悦耳之音比之行动更容易感怀,苏令蛮也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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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寒食那日,敬王府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三驱不肖说自是不少,四驱也偶或见到一辆,门房忙得团团转,连个歇脚的时间都无。
蓼氏一大早便登了门,与乳娘孙氏一同帮着压阵,见苏令蛮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