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险些与他撞在一起的车辆因骤停而不断闪烁的车灯,听着车窗落下后不绝于耳的牢骚和咒骂,我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个叫裴叶的男人来,因为与我相比,他是活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烦躁地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后把手擎向窗外,雨丝很凉,稀稀落落地黏在手上。等绿灯亮起时,我慢慢悠悠地合上了车窗,心情失落地向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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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往前开了三个红绿灯后,竟然能再次见到裴叶。
他正站在雨里,无声地盯着四方酒店门口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
那个男人我正好认识,他是季燃的朋友,外号叫“龙王”,家里也是做煤炭生意的。
我看着裴叶站得笔直的背影,忽然有点明白了过来,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后来的事情也证实了我的预测。
裴叶打了一个电话后,不多时便从四方酒店的后面抱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龙王在裴叶的怒视下,先是回了酒店,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很快返回了门前,我们正好相遇。裴叶一边走,一边与龙王的目光交汇着,而在饭桌上气焰嚣张的龙王此刻却像一只斗败的老狗一样,只敢远远地看着他。
他害怕了!
龙王竟然害怕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得不再次把目光聚焦到这个在雨夜怀抱裸·女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果然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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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问过季燃,他为什么叫“龙王”?
季燃仿佛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没有了一贯的冷漠,而是主动问我:
“你知道什么是吗?”
我身体一颤,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
“在那个圈子里,他是最专业的。别人吃肉都带钱去,他吃肉从来都是拉着箱子的。”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肉”指的是什么,甚至我还知道为了方便吃“肉”,他特意在这个酒店里租了一间套房,专门用来招待他的那些喜欢“吃肉”的朋友。
“原来你喜欢的不是人,而是一团可以肆意揉·捏的肉。今天你的肉到了别人手里,所以……你生气了吗?”我看着他拉开车门,把那女孩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上,忍不住在脑子里这样想到。
他也没有马上开车,而是停顿在雨中,点了一支烟,一面看向漆黑的夜空,一面缓缓地抽着。
我忍不住打开了车窗,望向天空的同一个方向,却发现那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在二十五岁之前,我只谈过一次半恋爱,这一次,我感觉自己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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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次心动,是在高二刚转学来不久。
乍然从狭窄的樱花之国来到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其实一切并没有预想中顺利。人与人的距离感,在中国尤其明显,甚至,他们比日本人更会把握。
他们每天好奇地围在教室门口,扬着笑脸,吹着口哨,高喊着“亚麻带”,他们从不在乎自己的发音有多奇怪,也从不在乎这个词到底有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意思,更不会在乎我在他们的注视下会不会感到尴尬。
他们都是很好的观众。
这所闻名遐迩的贵族学校就像一座监牢,囚禁了所有刚刚萌芽的yù_wàng。纵然几乎所有人都出身富裕,始终难以遣散的,是青春期特有的性紧张和性压抑。
不过好在我是过完春节后转来的,学校里有一条樱花小道,时间进入4月,路两旁的樱花满开,粉·白相间,像极了故乡。
所以,每天课后,我都要去那条路上走一走,一趟下来,心里就会平静很多。
说到底,樱花对日本人来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不仅仅因为它是国花,它很漂亮,而是因为美物易逝,像极了日本人的性格。
那封情书,那封我来到中国之后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课本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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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封情书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简短的几句告白,甚至连名字也没留下,对方只是说会在周六的黄昏,在樱花小道的长椅上等我,希望能见一面。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因为他的字体干净利落,时间,地点,都选得非常准确,甚至连放置情书用的信封上都镂刻着粉色的樱花,让我非常喜欢;而当时的我,孑孓一身,空虚寂寞,正期待着某种依靠。
所以在周六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磨磨蹭蹭地在教室里自习了半个小时,尽管我犹豫又忐忑,中间历尽了挣扎,但最后,依旧选择向那条樱花小道走去。
然而,我虽然如约来了,虽然安静地坐在了那条长椅上,虽然从日落西山一直等到了万星寥落,可最后,除我之外,谁也没来。
樱花飞落,如雨,似泪……
短短一个周的花期,终究还是过了,落了,永不再来。
像我心底的某些东西一样。
我打开了手机,假装倔强地想给自己拍张照片,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屏幕上的日期——4月1日。
原来今天是愚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