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近了, 老道姑嗒嗒的拄着拐杖,慢吞吞的转过身体,引着两人往里走去。
逆着光踏进正堂,入眼的是供台上数以百计的瓷偶娃娃和一个硕大的香炉, 邵云去脚步一滞。
老道姑指着供台下的桌子和竹席:“坐。”
老大妈当即熟练的脱了鞋,盘腿坐了过去。
邵云去跟着做了,然后就看见老道姑把拐杖放到墙角,慢吞吞的转过身,进了隔壁的屋子,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过后,她端着一个茶托走了出来。
“请——”她倒好一杯茶递给邵云去。
邵云去立直身体,双手接了,轻轻一抿,茶香四溢,入口回甘,“好茶。”
老道姑满是皱纹的脸顿时笑开了花,她颇为得意的说道:“那是当然,我这茶叶,可是从后山悬崖上四百年的野生老茶树上面采下来的。午夜时分,露水最重,采下来的嫩芽质量最佳,连夜炒制,不能见着太阳光。每年能得上四两半斤的,已经是丰产了。”
“原来如此。”邵云去跟着笑。
老道姑摇了摇头:“只可惜,人老了,身子骨也垮了。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悬崖峭壁我也是能直上直下的,现在不行了,走路就跟个蜗牛似的,好在还有他们帮忙——”说着,她抬手指了指供台上成排的瓷偶。
“嘻嘻——”
听见老道姑的话,空气中依稀听见一阵小孩嬉笑的声音。
老大妈不由的缩了缩脖子,每回在老神仙这儿听见这样的声音,她都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否则,贫道现在可喝不到这样的好茶了。”老道姑叹声说道。
邵云去笑了笑:“听道长的话,倒像是礼省那边的口音,怎么现在竟定居在河下村?”
老道姑眼前一阵恍惚,茶杯中的水汽升腾而上,氤氲了她的视线。
她像是见着老朋友一眼,肚子里似有千言万语奔腾而出。
“我老家在礼省橙市,我出生那年大清朝完了,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父母养我到十五岁。那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我家兄弟姐妹五个,还有一个嗷嗷待哺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弟,一家老小逃难到庚省,眼见着已经断粮好几天。我生的端正,有几分容貌,我爹娘便将我卖给了当时一个上校军官做小妾,换了三十块光洋。”
“可是安稳日子没多久,军官被属下篡位,打死了,我和他妻妾都落到胜利者手里,从此几经轮转,颠沛半生。”她平平淡淡的叙述,倒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等到华国成立,我被解救出来,又阴差阳错的找到家人。他们极力劝我再找个男人,后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我听了,找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没钱续娶的鳏夫,我以三十九岁高龄怀上了孩子,拼了半条命,总算平安无事的把孩子生了下来,却没想到那鳏夫一见生下来的是个女娃,一气之下把孩子给摔死了。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操起床头上的剪刀就冲了上去……”
“鳏夫没死,我俩一起进了监狱,他死刑,我三十年有期。我有幸在监狱里拜了一位师傅,但只学了十年道法,他就病逝了。我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我身无分文,一路乞讨到河下村,多亏了陈家妹子当年的一碗红薯粥救了我一条命,我索性便在河下村安定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十年。”
这三言两语的,她这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老大妈张了张嘴,以往从没听说过老神仙还有这段过往。
“贫道这儿还从来没有来过同道中人,不免话多了些,邵少师勿怪。”老道姑吹去眼前的氤氲,模糊的面容又变得真切起来,她捧着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无碍,前辈半生忐忑,如今与人为善,功德加身,当为我辈楷模。”邵云去悠悠说道。
听邵云去这么一说,老道姑脸上笑意更甚,若是一般的牛鼻子老道,绝不会认可她的所作所为。
“我学道不算精,能让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生子药。”她站起身,从供台下扒出来一个铁皮盒子,推到邵云去身前。
邵云去打开盒子,扑面而来的恶臭味,他稍微掩住口鼻,入眼是荔枝大小的黑色小药丸,周身萦绕着一层厚厚的阴祟之气,怕是用婴儿的胎盘制成的。
只听老道姑幽幽说道:“这世道对女儿家总是不公平的,我当年拼死拼活把孩子生下来,就因为底下少了那么一根东西,竟被亲父活生生的摔没了一条性命。从此游离在三界之内,无家可归,本身又无功德,阳寿不尽,不赴往生。”
“那年我到河下村之时,村子里溺婴,引产的女婴不知凡几。当然,这是那个年代的通病,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心生不忍,想起自己不知所踪的女儿,便动了超度她们的心思。”
道家认为子女必然是和父母上辈子有着极为深厚的羁绊,如若没有也不会投胎到这家来,都说羁绊有两种:报恩、报怨。如果子女是为报恩而来,父母把他们杀了,这就不是报恩,反而是结仇了。下一次他再来时,那就是报怨了。如果子女是来报怨的,父母害他一条命,怨上加怨,转眼就成世仇,生生世世不死不休的那种。
婴灵为投胎转世而来,最后却落了个魂魄散落在三界之内,无依无靠,说不得还要被老鬼欺辱的下场。怨仇已结,婴灵怨气不消,阴煞之气便会一辈子缠绕在其命定的父母身边,厄运难消。
所谓超度便是化解它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