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冷风习习,身上突然多了一件外袍,轻柔披在肩上,站在窗前的青年侧目回头,就看到那垫着脚尖的夫人神色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他抬手,压在肩头夫人未及落下的手背上,微凉。
白皙的手背之下的手掌,却并没有多么细腻柔软,反而能够触摸到一些茧子,甚至指甲的颜色,细细辨别,都能够看出一些淡淡的青黄之色,像是没洗干净的脏污残留。
那是日积月累地接触各种药物,从而导致的,甚至从体质上说,也是身体之中某些毒素残留的体现。
“你怪我么?”
夫人轻声,那声音融入风中,似都带了些凄凉之意。
“你救了我。”
青年的回答似狡猾地避开了问题。
“所以,你还是怪我……”
这一声之中似夹杂着叹息,叹息当时的不理智,以及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便为之筹谋的种种做法,可,不悔。
药王谷之中的人,并不都是神医,但他们掌控着的药物,足够获得尊重,在各个势力的犬牙交错之间留存一片和平之地,作为药王谷的小姐,她自小到大,受过的最大的挫折就是在制药上,从没有想过还会有兄弟相争那样残酷的事情。
可,她的父亲为她定下的婚事,偏偏是跟御兽山庄的少庄主,未成婚前,她还想,那会是怎样虎背熊腰野兽一样的男人,却没想到是那样斯文有礼清隽逼人的青年,那表现出来的些微淡漠冷意,却如冰山纯白晶莹,让人愈发想要贴近拥有。
而婚后,这个青年对她,也是极好的,任何事情都不瞒她,连同他未来必然要面临的困境。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接过庄主之位,若是不幸,你带着孩子去药王谷,那里平和,必可让你们母子万全,不要再回来就是了。”
临走的时候,青年那样对她说。
她给了青年一丸药,说是救命的药物,生死关头可用。
是也不是,那药服下有假死之效,降低人身所有耗费,宛若死了一样,从而延缓时间,期冀在此期间得到救治。
那时候,她没有料到他一走会真的出事,就是想着若是有个万一,说不定就能……
她实在是不喜欢御兽山庄的环境,为了那些猛兽,她甚至都不能随意伺弄自己喜欢的花草,避免那些特殊的味道或药性引得猛兽发狂。
所以——当机会来临的时候,她没有多想,直接就带着人去了,中途主动失踪,再把伤重不治的青年带走,替换上一具旁的尸体。
在那个隐秘的念头动了之后,她就为此筹备了,药王谷的医术若为活人换脸,恐怕还有些难度,若为死人换脸,再把死人适当保存,却是没什么破绽的。
把人带到药王谷,不出所料地被接纳,连她自己也改头换面,成了某外嫁的女儿带着夫婿回谷,而他们留在御兽山庄的那个婴孩儿,也因为父亲亲自去交涉,以外公的名义带了回来。
很顺利,那个总是偏心的公公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意思,正合了她后来知道的那个消息,所谓的少庄主,在兽女诞下儿子之后,就再没什么用处了。
如果还留在那里,就算自己的夫君不会放弃跟她的儿子,她又能保证自己的儿子在那样的竞争之后活下来吗?
她的夫君体内有毒素,她也有,他们能有这个孩子,其实是很不容易的,而孩子的体弱也可想而知,每每只要想到夫君面临的困境,将来自己的孩子还要面对,她就能狠下心,罔顾夫君的意愿促成现在的结果,哪怕……他、恨她呢?
“不怪,你是我妻,若非你,我早已死了。”
青年把夫人搂在怀中,长臂伸展之间,披着的外袍似要滑落,又被他一手反捞,披在了夫人的身上。
动作温柔,言语温和,潜藏在心中的叹息和迷茫,无声中寂灭.
从生下来后,他就被灌输着要继承御兽山庄的使命,哪怕练武并不是很有天赋,依旧在努力,甚至为了获得庄主的赞许,另辟蹊径把自己弄成了毒人养蛇,便是如此,当那个弟弟出生,所有即将归于他的,似乎都成了命中注定要给别人的。
不争,可能吗?
不怨,不忿,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