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前,以这副肉躯为代价,向我求情。”
魏小枝喃喃:“求了什么?”
阿蟾笑了笑,没令魏小枝心虑,很快给出答案:“放你自由。”
魏小枝呆住,海风从岸边漫过,被冷汗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黏腻而冰凉。
这是从未预料过的答案。
他本以为自己在兄长心中没有多少份量,正如自己对兄长之死未曾如何伤感。
他们虽是一母同胞,但是对方无论是天赋、胆量、心智、容貌都远胜自己。就好似做哥哥在胎中便将爹娘的精粹吸尽,留给当弟弟的,只余一些残渣。
及至今日,魏小枝对于兄长的感情,也是嫉妒大于亲近的。
一派茫然地听闻众生主说道:“这些年来,我极少让你接触核心事务,便是给你留下脱离苦海的余地。”
“作为我真正身份的知情人,我是不当放你离开苦海。”
“然而,我所等待的时机已近。过不了多久,李红尘的踪迹将无需保密。”
阿蟾眺望不远处的港湾,哨响不绝,数千艘海船在部奴的指挥下,源源不断向中环岛的港口汇聚。白帆连绵成云,宛如浮于海上的白色涛澜。肌肉纠结的力士剥下上衣,掖于腰间,黝黑的脊背扛着一箱箱兵刃,搬上海船。刑奴徜徉于甲板间,检视物资,做好登记。
厉兵秣马,如火如荼,正是一片忙碌的备战之态。
海风扬起白帆,卷过浪蕊,袭向魏小枝。与寻常一般无二的冷咸的味道,竟让他生生嗅出风雨将至的杀机。
怔怔看向众生主。
海风将阿蟾一头墨发扬起,侧脸轮廓丰峻,如月刀一弯。
“红尘席卷天下,便是你自由之时。”他沉目朗声,挥手命人退下,“回去好好思量,离开苦海后,要做些什么吧。”
魏小枝磕头起身,走出几步,转身望一眼众生主被鹰鹘环伺的背影,以及远方一片蔚为壮观的白帆。
涩然郁气堵得他心口发慌,忽觉面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摸,竟是泪水。对那道孤标的背影再行一礼,大步而去。
阿蟾双目微阖,聆涛沐风。
背后斜影浮动,凝成一道人形。影子被手指拨开,如同褪下一件漆黑的包身大氅。
尚未露出全貌,迫人的威势便令群鸟惊飞。
只余一只雪白的海东青,岿然不动地窝在阿蟾怀里,仪态沉稳,果有几分鹰中之王的风采。
梵慧魔罗慵懒地倚着阿蟾,松散的长发自对方肩头流泻,宛如一挂水瀑。语气似嘲非嘲:“你说起这些杀人、恐吓的话来,倒也似模似样。可叹裴戎还以为你是那山巅云,云中月,心魂澄澈,秋水不染。”
阿蟾沉默揉搓手里的蚕豆,没有回答。
梵慧魔罗道:“你强行将我顶下,是害怕我应了独孤谏言,对裴戎下绝杀令?”
阿蟾摇头:“你不会。”
“为何不会?”梵慧魔罗挑起阿蟾的一缕长发摩挲,长眸微眯,“要知道,我挺喜欢这种挚友反目,情义难全的剧目。”
阿蟾冷淡地斥责:“上不得台面。”
然后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轻笑,含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阿蟾想了想,轻叹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梵慧魔罗枕着他的左肩,仰头将一口烈酒灌进喉里,递给阿蟾时,被他婉拒。
阿蟾道:“同为李红尘,何故要自己与自己赌气为难?”
梵慧魔罗微微一顿,手指摸着下颌,做思索状。随即长身而起,掂了掂有不少余酒的酒壶,抛入海中,饮一口寒风,纵声大笑。
滂湃的海浪排击礁岸,卷起千堆白雪。两人一坐一立,残阳染遍穹庐,又铺尽沧海,长天海水共是一色。
“许是因为,李红尘是个怪人。闲了他会寂寞,所以一辈子都在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不痛快。”
梵慧魔罗环抱双臂,耳边的金环随风摇曳。
“不过,比起找不痛快的本事,我怎样也比不上你。”
“那孩子从不流泪,与你分别时,却哭红了眼,你倒也忍心。”
阿蟾抚摸怀中的海东青,从它身上摘下一只长翎,与裴戎发间所簪的鹰翎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