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蘅闻言,呵笑:“我说过的,你倒是都记得清楚!”
她话锋蓦地一转,“你觉得,眼下的情状,是靠无为就能够诸事顺遂的吗?那是天道!顶多是上古先王贤君尊崇的风范,而不适合如今这纷乱末世!你还要抱守着你那虚无缥缈的‘仁’到什么时候!”
元幼祺身躯大震。
虚无缥缈的“仁”……
这世间从来容不得真正的志士仁人安身立命,权位、财富、土地、声望,哪一样不是靠谋算,甚至是靠血与剑得来的?
她自小所受的教育,决不允许她去相信那些空中楼阁般的腐儒见识。她所学的是以史为鉴,她所学的是君王阳谋,她所学的是弓马骑s,he,是能够杀人夺命的东西!
可是,这不代表她的心中充满了杀戮与谋算。
曾几何时,她看着长安郊外辛苦耕作的农夫,心中升腾起了一股子渴盼,渴盼着着能以自己一生的努力,去为他们争得更好的生活。
曾几何时,她看着校场上即将奔赴沙场,可能有去无回的普通士兵,她想的不是杀伐狠绝,不是江山万里,而是从此四海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阖家团圆。
“为了报仇,就可以不择手段吗?”元幼祺痛苦道。
她从不是一个喜欢杀戮与谋算的人,她更不想让她最在乎的两个人的手上都沾上鲜血与人命。
顾蘅笑了,笑得残忍,“你是被养在深宫里太久了吗?还是,你想学那仁弱无能的元二一般?”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只觉得嗓子眼儿烧灼般的痛。
“我不是他!”她涩着声音,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替我扫清前路!”
顾蘅眼眸微眯,没搭言。
元幼祺颤声又道:“七哥是我最亲近的兄长,他从没坑害过我,从小到大只会对我好。四哥是君子,他向来待我都像个做哥哥的样子,更是个中正之人。你们别再坑害他们了!你们想做什么,都交与我,我来为你们完成!”
顾蘅听到她提到赵王元承宣的时候,神色略松,可是一听到秦王元承平,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这事,由不得你!”顾蘅抢声道,“这是长辈的谋算,由不得你来做主!”
“长辈的谋算!”元幼祺胸口起伏得厉害,语声却也讽刺得厉害。
顾蘅观她神情,眉头蹙起。
“长辈的谋算,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吗!”元幼祺大声地控诉着。
“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杀人、害人,甚至……你连自己的声名都不在乎吗!”元幼祺越说越急。
顾蘅已经意识到她想说的是什么,冷笑道:“归根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心里对自己娘亲的那点子心思!”
元幼祺被梗住,面色登时煞白。
“我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你不都是连向恭王投怀送抱这种龌龊事都做出来了!连媚.药都甘心情愿地喝得下!呵!你还和我说什么娘亲!这样的娘亲也配!”
啪——
元幼祺犹自狂躁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意,冷不防脸上已经挨了顾蘅一记耳光。
她登时被打得呆住了。
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意,提醒着她,这不是她的幻觉。
委屈,恼怒,和无边的羞耻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元幼祺下意识地捂了脸,红着眼睛,不服气地圆瞪着眼睛。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纵是幼年时再淘气再胡闹,韦贤妃罚她抄书、抄经,至多在堂中罚跪,也从没舍得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她知道自己言辞犀利了,算得上是对长辈的冒犯,但她自认没错,不该被这样对待。
顾蘅一记耳光抽出去之后,心里就后悔了。
她怎么能打敬言的孩子!
无论这孩子做了什么,都不该抽她耳光啊!
然而,元幼祺刚刚说过的话,太伤她的心,尤其是那句“这样的娘亲也配”。她怎么能允许敬言的孩子说出这种话来!
顾蘅的右掌心痛麻,元幼祺的委屈与不甘更是落在了她的眼中。
顾蘅突觉得悲从中来,抑不住的哀痛,在她的胸口中泛漾开来。
“不许你这么说你的娘亲!”顾蘅凄声道。
她痛苦的情绪,因着这句话,泄漏无疑。
元幼祺感同身受。
咀嚼着这句话,元幼祺若有所思。
她的眼前似乎有一层迷障,迷障若水雾,很薄。迷障后面的一切很模糊,她努力地去看,却怎么都看不分明。
元幼祺咬唇不语。她极想一把掀开这层迷障,看清楚眼前事,更看清楚顾蘅的内心。
顾蘅吼出那句话之后,并没觉得更好受些,而是更觉得悲伤了。
往事一幕幕在她的眼前跳动,提醒着她,顾敬言曾经在这座燕来宫中居住;而如今,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你走吧!我累了……”顾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她希望自己可以沉浸在那些关于往事的回忆中。最好,那些回忆将她整个身心都淹没,让她窒息。那么,她便不用去面对元幼祺那双与顾敬言那般相像的瞳子,以及元幼祺探究而委屈的眼神了。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世事往往如此,越是想要逃避的时候,那些不安分的因素与不甘心的人,越不容许你逃避。它们与他们,非要拖拽着你,死命地拖拽着你,往更深邃、更痛苦的地方去。
这便是现下顾蘅的情状——
“我累了”三个字甫一出口,倏忽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