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法两次跨过同一条河流的原因既有可能是希腊哲学的问题，也有可能是，跨过这条河的人再也不能归来。

吉尔伽美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天神神庙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子，厚实的墙体将阳光挡在神庙外，使这里不论什么时候都显得阴沉诡异。他沿着昏暗的长廊向前走，摇曳的火光晃得他无比烦躁。年少的乌鲁克王子不耐烦地奔跑起来，他很快跑到走廊尽头，推开（确切地说是踢开）沉重的房门，金发蓝眼的小女孩回头看他，笑容单纯灿烂连阳光都黯然失色。

“早上好，哥哥。”五岁的阿尔托莉雅从高背椅上跳下来，笨拙地拖着长裙向他跑过来，在她踩到裙子绊倒之前，吉尔伽美什眼疾手快地把她抱进怀里。阿尔托莉雅不好意思地笑开，纤细的手臂环上哥哥的脖颈。

“这裙子太长了，我不喜欢。”小女孩嘟嘟囔囔地抱怨，“哥哥你将来成了国王下个命令吧，让女孩子改穿短裙。”

“好啊，我让全国的女孩子都陪我们的公主穿短裙、猎狮子。”他紧紧抱着阿尔托莉雅，这样承诺。

小女孩心满意足地笑开，在他脸侧印下一个重重的亲吻：“哥哥要说话算话啊。”

“大祭司刚才来过，他说那个药可以让我舒服一点。”小女孩仰着脸认真地看着他，笑容无比骄傲，“我说我不怕疼，因为哥哥和父亲都在。”

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再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他用力抱紧阿尔托莉雅小小的身体，死命咬着下唇不让眼里的泪水溢出。

“迪卢木多可能来不了吧，替我问候他。告诉他，他的妹妹很勇敢。”

他点点头不说话，只怕一张嘴，所有的话语都会变成嚎啕大哭。

阿尔托莉雅却显得平静很多，她从吉尔伽美什怀里退出来，看着哥哥强作镇定的神色，笑容灿烂如常。她捧起吉尔伽美什的脸，直视那双宝石般灿烂的红色眼眸：“我们做个约定吧，哥哥。如果我不哭，你就要当一个好国王，世界上最好的国王。”

“不用你说，我也会是最伟大的国王。”吉尔伽美什嗫嚅着，无助地收紧双臂。怀里的身体如此弱小，可那些可恶的神灵却要让她接受如此非人的待遇。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吉尔伽美什仰头直视天窗圈住的一方蓝天，他第一次感觉乌鲁克的天蓝得如此残酷，残酷得容不下一个五岁小女孩的幸福和欢笑，容不下一个兄长最平实的愿望。

一身黑衣的大祭司萨尔贡站在他们身后，鞠躬，声音平静冰冷：“时间到了，王子。陛下在祭坛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