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
“巴山夜雨涨秋池的秋池?”
“对。我家主人说你是读书人呢。”
“他和你谈起我?”
“没有。他喜欢自言自语,我无聊,就爱听他讲话。”
三天以后,秋池又来了,他见了我就说:“公子,我家主人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呀?”我正在制作香料,两手都不得空。
“主人说,半年前在山中与公子相遇,看到公子的扇子上题字特别好。一直记挂在心,能否借给他看个仔细?”
我想了想,说到题字,我带的是那把扇子吗?我洗干净手,从自己床边的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把扇子:“是这个?”
秋池说:“我不知道,让我拿过去给主人看看,绝对不会损坏。”
我笑道:“十有八九是这把。”
秋池满面欢喜,走了几步,问:“这个题字的人是什么样子呢?”
我想了一想:“嗯。是个漂亮的,很凶的人,平时喜欢板着脸,不过,他可不爱拿什么遮住自己的面孔。”
秋池走了,我坐下来歇口气。
两年来,纯彦不知道变了没有。我来四川,他与我还是通信,后来我搬到青城山隐居,他也在每年的立夏,冬至,春节给我来三封信。此人看似古板,可来信生动有趣,比起翰林院学士卢状元满纸废话强多了。我反复的读,细心的裱起来藏好,只是回给他寥寥数行。
纯彦与我不同,他本来比我年轻,又有妻子儿女,我的意思,他明白吗?
我第一次见到纯彦是春季的一个早晨。我十九岁那年反反复复的生病,因此结识他也要比别人晚几天。从前一年的冬天起,卢嘉对我日见疏远,我也是有气x_i,ng的。索x_i,ng连他家门都绝迹。他成了鳏夫,我向他的表白,他却如此回报。我猜自己多半是气病的。任是如此,我每天还是想去翰林院,哪怕瞟他一眼也好。
生活的目标,人生的慰藉,在那时,依然只有卢嘉一个。
那天早上,我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在甲秀林漫步。春天竟然已经来了……我听见有个人在桃林读书。
他的声音特别响,读的时候加上老秀才们带有音韵的古腔。活像唱戏,我听得乐不可支,哪里来了一个坟墓里挖出的古董“书呆”?
大概我笑出声,他停下了。
“谁?”
我跑了出来,见到他的脸,倒笑不出来。明明是个绢作的美人儿,偏偏要冰冻一下,就成他这个模样啦。而且一股子傲慢。卢嘉少年得志,却从不显出傲慢来的。
“我是东方谐,翰林院的编修,你是新人?”
他冷冷的扫我几眼:“我是方纯彦。”似乎理所当然我该知道。
“方纯彦?从没听说过呀。”我故意说。原来他就是有名的小书圣。状元郎?怪不得拽过我心爱的那人去了!我看不惯得志猖狂的主。
他一动不动。忽然笑了,好像春雪融化:“嗯。是东方大人?我是才来的。”
我忽然觉得,这人真有意思。
他那时已经娶妻生女,但每日来翰林院最早。我也喜欢早,因为以前卢嘉总是第一个到。不过,自从换了喜欢睡懒觉的庄学士掌院后。卢嘉也变得喜欢迟到了。
方纯彦与我认识久了,便不肯亲近我,这也是自然。我说话间爱调侃,每天打扮山红水绿。与他格格不入。不过我总念着他初次见面的笑容,偏不和他计较。有一回某个同僚送给我几首艳辞欣赏,我正高兴,他眉头皱紧。好像我们是一群怪物。
我不以为然:“诗经就是qíng_sè鼻祖,没想到还有人那么保守?”
他白我一眼。我慢条斯理念道:“子不我思,岂不他人?”顺便摸了一下他的脸。
他脸色都变了:“你……你……你不要动我。”
“好滑……”我笑呵呵的避开了他。
庄学士不欣赏他,就是从他每每早到开始,他大约是不会知道的。但他得罪卢嘉,是我亲眼所见。
他和卢嘉都是官宦子弟,年龄相差也不多。卢嘉为皇帝青睐,庄学士都要礼让三分。可是方纯彦,并不与他亲近。卢嘉对他,倒是十分的客气。直到有一天,和我一起修订文稿的纯彦把一首诗圈出来。
“这首诗并不好,如何编进去年的最佳诗选呢?”他说。
我看了一眼,绿色的批注,是卢嘉的字迹。再看了一下写诗人的名字:宇文山青。我好像在卢嘉的书房里看到过此人的一副对联,想必是卢嘉的好友至亲一类。
我赔笑说:“方状元,文人何必相轻?这首诗——挺押韵的,虽然不是惊才绝艳,也不至于辱没斯文吧?”
他不说话。恰好卢嘉经过,他请他进来,当面说:“卢大人选出这首,与全书整体的水平不符合,请大人签字,撤下来才好。”
卢嘉不置可否,含笑问我:“东方大人怎么看?”
我和他对视片刻,道:“我也不清楚。还是两位大人决定。”若对方不是卢嘉,我该帮着纯彦说话。但就因为对方是卢嘉,我也不能顺着卢嘉的意思。
卢嘉拿起那首诗道:“其实是我一个老友闲暇时写的,虽然文采一般,但此人的气势放眼天下也不多……”
宇文山青那么厉害?我拉了一下纯彦,意思是让他不要坚持了。
可是纯彦寸步不让:“原来是大人的友人。大人这样岂不是徇私?气势再大,也不见得是好文人。”
卢嘉向来不喜欢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