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亮了烛火,心中暗叹:真好字,看来考生学过魏碑,又揣摸过褚遂良的笔法。洋洋洒洒几千字,书法竟然将褚遂良“瑶台春林”的清丽和诸如张玄墓志那样的俊俏笔意合二为一。虽尚不如当代书圣方纯彦的宗师风范,却足以使许多名家失色。卢修定睛阅读,文章气韵生动,虽指点江山,针砭时弊,但言辞之间不脱臣子本份,似乎真的好文!
卢修忽然皱眉,叹息一声,如此好文……原来,在考卷的上面,有个字本是写错了。估计那考生一挥而就,在末尾才发现此字出错,虽然用读书人特制的刀片刮去错字,可是纸张变得过薄,对光悉心看去,竟然属于科场忌讳的“破卷”。卢修心中替那人可惜,要知道可能对方是个怀才不遇的人,错过此次机会,将来要出头,也许再也可遇不可求。
卢修本来已经放下了他的卷宗。他阅卷到黎明,看得文章却千篇一律,都是仿效所谓的“馆阁文样”。卢修不知道为何那些书生都相信所谓的“主考嗜好”,其实前面几科得以拔得头筹的人,都不是这般作文的。说到考生的书法,自从方纯彦以书法名家大魁天下后,举世仿效他的字体,认为端丽公正,最适合考试。可是,凡人哪有那份才能?卢修看了几十个学方体的卷子,不是学的不伦不类,就是生硬的很,仿佛故意隐去自己的书体一般。此外,还有学习皇帝和他大哥卢雪泽的,更是让他看不下去。
卢修在文华殿前徘徊良久,嗅了嗅指尖的那股奇异墨香,回转身去又拿起那张丢在一旁的卷子。对一位瞌睡醒来的考官说:“此文甚好,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应该列入前五,至于名次,总归是万岁定夺。”他说完,率先画了一个圈,那老先生眼睛昏花,粗看一遍,也赞叹文笔和字体的出色,跟着卢修画了一圈。主考三人,只要有二人画上圈,此人定列前五。
第二日,前十的卷宗呈交大内,卢修终于清闲,他回家换了便服,就从家步行到了近处的一座小山。他在青山翠谷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想到的却是当年琼林宴会后,自己与韩逸洲踏月在此处,纵论古今书画的情景。他苦笑一下,物是人非,听说那人远离官场,在长江上一叶扁舟,也算不得坏事……
他正想着,天气变化,艳阳隐在云后,几个雨点打在他的布衣上。卢修不得已,记得桦林后一个亭子,便快步走去。
他刚跑到亭子,却见到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一个少年低着头,正在吃金橘。“啊呀……”他嘴巴歪了一下,愕然见到卢修,他双眸顿时粲然。
清澈的眸子,宛如清扬。卢修似曾相识。少年菱角嘴上浮现出教人愉快地笑容。唇边一颗小小的黑痣,增添了几分韵致。
“是你啊?”少年道,嗓音甜润,却不是本地人。
卢修道:“你是……?”
“前几天考试,我不是跟老兄你一起在高台上眺望翰林院么?”少年开心的提醒他,但是卢修的表情让他接着摇头:“你不会记x_i,ng那么差吧?难道……我长得像个标准的路人?”他后半句说的很轻,但漂亮的脸上露出狐疑。
卢修温厚一笑,这少年长得着实可人。他想起来了:这样清冽的眸子……可是,曾经沧海,他见过宛若谪仙的绝顶美人。比起那种惊世骇俗的美丽,这少年的容貌,只不过是小家碧玉而已。但卢修的涵养,哪里会说出来,他连忙作揖:“不是……我一下子没有认出你而已。对不住。”
少年嫣然:“没事没事。你那天没有迟到吧?我在考场里东张西望,好像没有看到你呢……”
卢修笑道:“我再也不想参加那样的考试了。”
少年嘴角一撇:“虚伪!你那天还对翰林院望得出神……为什么?”
卢修好久没有遇见人与他如此说话,他望着少年手里一小淘箩的金橘,反问他:“我看我的,你也不是看了,为什么?”
少年坦然说:“我……我是看我崇敬的人。我最喜欢状元方纯彦的字,想来看看他所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