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序章

天光才刚亮，伊莲就醒了。

安静的屋子里，隐约还听得见隔壁房传过来的鼾声。她躺在床上没动，静静躺着，感觉耳膜被那些细微的声音轻轻震动──木头地板被踩过的吱嘎声响、伙房的大厨拿着屠刀猛剁的闷敲声、窗外鸟儿飞过的啁啾……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吸……吐……她看着裸露的木樑，晨曦从窗缝中透进来，照亮许多漂浮在那儿的尘埃。吸……吐……她数了几秒，上头的尘埃，转动的速度悄悄变快了。她转头，看向自己的手──带着薄茧的指头动了动，缓缓收紧──

她坐起身，换了衣服，到窗边倒水、洗脸。抬起头时，窗上的倒影映照出她苍白削瘦的脸，和有些披散的头髮。

她将绳结拆开，重新把髮绑好。

穿好衣服后，她在房里伸展四肢，让身体暖活起来；这房间原本的主人是个男孩，去年菲里妲斯出征西瑞尔，他也去了，那一去，就没回来了。三个月前，她浑身血的被罗伊抱进大宅，一番折腾后，医生选了这个房间让她休息静养，这房间就变成了她的，屋子里男孩留下的东西也都变成她的。

哑铃、绳子、刀子、罗盘、衣服、还有其他杂七杂八什幺的……克莱儿请善裁缝的人帮她把衣服都修过，也省了麻烦。

这宅院佔地虽然比赫维堤克城堡小，跟她以前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屋子比，还是大得可以，足足塞下菲里妲斯几十个人。她推门而出，悄声走到楼下，饭厅里，已经有人在里面用早餐，她听见他们正低声谈论着。

「哟！早啊诺亚！」一个矮个子男人，尖着嗓子朝她打招呼，让其他人也停下讨论，转头过来看她。

「早，睡得好吗？」坐在主位的克莱儿对她点头，温声问道。

「嗯。」伊莲点头，还是没很习惯这些人的热情，但她还是走到矮个子男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矮个子男叫奇比，擅长设计武器和陷阱，手脚灵活脑筋动得快，但也管不太住嘴巴，喜怒哀乐情绪全显在脸上，是除了比尔和戴维斯之外，第一个和她打成一片的人──不过他嫌伊莲这名字『娘气太重』，只叫她诺亚──虽然她也没什幺意见就是了。

克莱儿是目前菲里妲斯的头，一头银髮、小麦色皮肤、淡绿色的眼珠和低沉好听的嗓音是她的标誌，菲里妲斯上一任当家是戈婓，再更上一任，则是他们的父亲……难怪克莱儿和戈婓的笑起来那幺像，不过跟戈婓比起来，克莱儿似乎更受大家信赖欢迎。

「来，吃吧。」

有人将盛了三明治和燕麦的木盘子放到伊莲面前，她抬头看，是玛丽娜，蓄着一头黑短髮，有双漂亮的杏眼。

玛丽娜是蓝伯特医生的妻子，夫妻俩结婚十几年没有小孩，倒是养了许多动物，玛丽娜是兽医，菲里妲斯的所有动物都归她管，蓝伯特则医人。

伊莲这条小命，是蓝伯特医生拼命从鬼门关前拽回来的。伊莲刚能下床时还思考过，这份恩情该怎幺还？但那个绑着马尾，带着圆框眼镜，说话老是吊儿啷噹的医生，趁自家老婆不在时，朝她挤眉弄眼，半假半真的要她在他脸上亲一下──当作诊金──她就决定暂时把恩情什幺的放一边。

菲里妲斯怪人多，但都能神奇的在这大屋子里相安无事，偶尔打打闹闹，有时候还会一起干坏事──她有次撞见，蓝伯特医生、戴维斯和奇比他们三更半夜不睡觉，溜到地窖去偷酒来喝。

那些酒明明是储存以防不时之需的，他们发现行迹曝光时也不慌张，只顺手抓她一起下楼，塞半杯蜂蜜酒给她，摆明拉她当共犯，这样就谁也不会去跟克莱儿告状了。

「这个妳拿好。」玛丽娜伸手过来，将一个形状有些怪的刷子递给她，「妳家那只短尾鼬在换毛了，妳有空就多帮牠刷一下，把脱下来的毛整理好，免得牠毛掉得到处都是。」

「换毛？」伊莲困惑。

「是啊，换毛。」玛丽娜看着她呆愣的脸有些想笑，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妳那只短尾鼬，冬天和夏季毛色不同，秋冬会换成纯白色，春夏则是土黄色；妳没发现吗？」

「我以为是牠自己弄髒的……」伊莲愣愣地说，「牠每天都跟比尔出去玩──」

「喂！早餐好了没？好饿啊！」『吱吱吱！』

说人人到，鼬也到了。

一只毛色白底混着米黄的毛绒小东西，从门廊那头窜了过来，钻过桌脚，四肢并用地爬上伊莲的裤管，又爬又跳的，一路爬到她肩头，兴奋又亲暱的蹭她的脸。

『吱吱吱──』

伊莲伸手搔搔牠的下巴，小家伙乐得瞇眼──忍不住，她想起那个男人。

刚醒的那个礼拜，她还是昏昏醒醒的，常常做恶梦，有一次她昏沉间又梦见蕾吉娜可怕的脸，梦见小家伙为了替她挡剑，小小的身躯被蕾吉娜的雕花长剑刺穿──她浑身是汗的惊醒，好不容易又睡着，再醒来时，看见那男人扳着一张脸，而她怀里多了一球暖呼呼的小东西……

他替她把短尾鼬找回来，自己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