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慕辰却沉声接下去道:“殿下,臣并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有无数条人命,再脏再不堪的手段,臣也会。”
“孤让你别说了。”南广和转头不看他,沉默了下来。
叶慕辰也沉默。
两人的手仍牵在一处,夜风轻轻吹动荒草蔓丛,耳边啾啾虫鸣此起彼伏。南广和听见叶慕辰的呼吸声,眼中见到那人白发,忍不住轻声道:“小叶将军,孤并不是怪你。”
“不妨事。”叶慕辰声音低沉有力,口吻极淡,认真地道:“殿下,即便你怪臣,臣亦会如此做。大隋当年偏居一隅,于下界四海八荒的辽阔而言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小国度,举国上下满打满算能够上阵拼杀的年轻将士不过三十万,其中j-i,ng兵仅有十万。这十万子弟中,能够与练气期的修仙者们对敌者,不足三千。”
他手下力道加重,声音亦重了一些。“殿下,臣就像一名手持生锈铁斧欲与猛兽生搏的穷汉,既无足够的j-i,ng兵猛将,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臣必须护住你,虽然最终仍然没能护住……”
他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底沉沉。“当年先帝曾单独召见臣,给了臣一次选择的机会。先帝问臣,是选择与殿下您私逃,从此天涯海角亡命于各地,还是担下这则不可能完成的军令,替大隋朝向仙阁宣战。”
他定定地望着南广和,沉声道:“臣选择了后者。殿下,这才是当年为何先帝诏前北川侯入京的原因。因为臣选择了不择手段训练大隋子弟j-i,ng兵与仙阁孤军奋战,再无力守护于您的身侧,所以当年先帝决定让另一人带你走。”
南广和默默地望着他,片刻后掉开脸,口中极轻地应了一声。“唔。”
“可是臣嫉妒!”叶慕辰道。“苏晟来带你走时,臣亦私自备下了一百八十抬聘礼。那时臣以为,先帝或许只是试探臣,或许不是,但无论如何,臣只要战后侥幸不死,先帝总还是会同意你我婚事。三十六家中,我叶家才是位列第一的诸侯。”
“唔。”
“可是先帝那时身体太弱,等不了了。先帝命苏晟‘娶’你,带你回北川,臣只能眼睁睁瞧着,什么都不能做!”
“唔。”
“可是后来苏晟死了,”叶慕辰顿了顿,随后笑了一声。“那时候臣心里头居然很庆幸。庆幸于即便是权宜之计,殿下你也不必离开西京了。现在想,倘若那一年殿下你若当真走了,也许病死的那个人,便是臣了。”
叶慕辰抬起两人相握的手,凑到唇边轻吻。“臣为你害了相思病,病的很重。”
“唔,孤知道。”南广和垂眸。
“然而苏家倒下了,北地却也就此乱了。臣后来忙于朝政,手头抓捕的修仙者数量也越来越多。”叶慕辰继续慢慢地说道。“再后来,昭阳十一年二月末,仙阁再次派使者来西京,无论如何都要带走殿下你。臣那时不知如何做才能留下你,”叶慕辰声音越发沉郁,夹杂着刻骨的恨意。
“那时先帝早已将皇陵中秘宝取出,奉给仙阁那帮人。就连所谓国师山中的修仙秘籍,”他停顿了片刻,语气有些变扭道:“据说也都给了仙阁。”
“唔,织梦术。”南广和淡淡地解释与他听。“九嶷山中有一种织梦术,可回溯时光,是下界修仙者们趋之若鹜的仙术。”
“嗯,那织梦术。”叶慕辰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可那都是昭阳六年时的事。待到昭阳十一年,大隋朝再无宝物可献,崖涘那厮一直沉默,臣几次三番求见先帝,先帝都默然不语。”
“父皇那时……”南广和声音略有些抖,低低地问道,“他那时的身体怎样,可还能下榻走动?”
叶慕辰摇头。“自昭阳六年贵妃娘娘去了后,先帝亲自送柩入陵,此后便一病不起。臣于那些年中无数次求见,都只能隔着一道帘子隐约瞧见先帝躺在病榻上。最后一次是昭阳十一年三月三的早上,臣强行闯入先帝寝宫,才见到了一次先帝真容。他那时,”叶慕辰斟酌了一下字词,小心地瞥着南广和脸色,道:“先帝那时气息已经非常弱了,几乎处于弥留。”
南广和心下一痛,手绞着叶慕辰的手,脸上露出悲色,声音也带泣音。“他……他曾开口与你说话?”
叶慕辰也知道于殿下而言,这便是婉转在问先帝的遗言了。因此他亦慎重地摇了摇头,搂过那对颤抖的不成样子的肩,轻声安慰道:“先帝那时已经不甚清醒,一个字都不曾说。即便不是那夜叛兵入宫,先帝恐怕,也时日无多了。”
南广和扑在他肩头,整个人抖的厉害,颤声道:“都是孤害了他,都是孤……”
“不,这与你没有关系,殿下。”叶慕辰温声安慰道,不断轻拍怀中人瘦弱的背脊,仿佛在触碰一座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的白玉雕像般。
他的殿下,此刻扑在他怀中,两人贴的如此近。可是他的殿下,却再也没有了心跳。无论寒暑温凉,他的殿下都不会再有体温。
叶慕辰的眼圈渐渐红了。
可是南广和想的却是,若不是昭阳六年父皇假借锁宫之名在皇陵中替他唤醒凤魂,或许还能平安再多活些年头,或许便能……不致遭遇昭阳十一年三月三那夜的辱杀。
还有养育了他十一年之久的母妃,亦不必服/毒/自/尽,或许于今时今日,仍在阳光下温柔地笑着,额前点着一支紫色娑婆沙华。
他的父与母,他的韶华时光,都毁于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