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广和垂眸,轻笑了一声。“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他语气轻慢,声音清凌凌如同山间泉水经过一个春节的滋润,叮咚坠地。“公主当日并未嫁你,就算大元帝君追封其为开国元后,亦是尘封往事而已。天之下,逝者为大。叶侯就算踏平这座九嶷山,贫道亦无法再还你一位韶华公主。至于前朝南氏凤玺现世一事,贫道亦颇觉困惑,叶侯若是为此事上山,你我倒或许可一同参谋参谋。”
叶慕辰闻言抬眉冷笑,单眼皮眼角皱纹能夹死飞蝇。“国师多虑了!朕从不担心凤玺一事,更不惧韶华复生后前来夺权!朕这天下原本便是他的,如今朕不过是代他看管,待他回来,朕即刻拱手相让。可是国师大人呢?你究竟拿住了他什么把柄,竟令他交出南氏秘传凤玺……仅仅是为了杀掉朕,是么?”
南广和这才彻底听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扯淡,又觉得荒凉。“代他看管这天下?叶侯说的轻巧,当年大隋将亡,叶侯带兵入宫强娶殿下的时候,可不是如此说的?”
当初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这天下之大,如今只有我能护你,所以你嫁给我,我护你一生安乐。——只字不提改朝换代的事。也不提就在三月三那一夜,他便会举事掀开一场弥久不歇的仙凡鏖战。
那一年,他将什么都瞒下了,什么都不曾与自个儿说。更不曾提及,深宫内奄奄一息的隋帝即将赴死,仙阁来人是为了灭国。
那一年,昭阳十一年三月三,广和曾踮着脚,站在小轩窗边静静候了许久,那天黄昏却再也没等来执明珠立于娑婆沙华枝头的fēng_liú痴情郎叶慕辰。——那一夜,他等来的是手执火炬持刀披甲的叶侯。
那一年,广和恍然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持续十年的甜蜜梦境。在梦境中他与叶慕辰相识相知,从彼此厌憎到如同绝命鸳鸯般交颈缠绵。他曾以为,自个儿于叶慕辰而言毕竟是不同的。他曾以为,至少叶慕辰不会如父皇那样瞒着他,能够将他当作一个可共议事、可同生死的至交……却没想到,叶慕辰此人,其心深似渊海。一步踏入,便周体生寒。
那一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叶慕辰掌心的风雷印究竟从何处得来?广和不知道该找谁去询问,这天下之大,浩瀚洪荒,又有何人可与他秉烛详谈一番大隋过往?
君心如渊海,他独彳亍蹒跚,触不到渊底血海翻涌处的一颗真心。叶慕辰,叶慕辰呵……吾与汝相识两世,却从不知晓,你竟将心意藏得如此深重。你究竟将吾看成何人,是前世领你踏平南域一举称帝的凤君仙尊,亦或是那逝去的短暂十六年内,大隋深宫的一名优柔皇子殿下?你待吾如珠如玉,却只字不肯提及你深藏着的一颗真心。月落渊沉,血荐轩辕的一十六年,你我终究还是,错过了。
南广和闭了闭眼,忍不住冷冷地、自嘲地,嗤笑了一声。
到如今,原来只消换了个身份,他便能亲耳听到叶慕辰面不改色地直陈真相。
南广和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冷了。
前世今生,万年之前来自帝君崖涘的那一场猝不及防的背叛,长达数百年的锁链穿心之痛……令南广和再不肯信这世间当真有谁会为了另一人白头。
所以此刻他虽心中受到猛烈冲击,仿佛被谁大力握住了喉咙,卡的他呼吸不过来……但山风一吹,他便借势咳嗽几声。待再转过脸时,低眉敛目,声音疏远的很。“叶侯爷的话,贫道听了,竟觉得耳朵也弄脏了。”
虽然敛着眉目,声音却像极了裹着寒霜的刀。
为了加深语气,他还刻意伸出一双青葱修长的玉雕般的手,挖了挖耳朵。
“你!”叶慕辰下意识逼近两步,怒喝一声,刹那间气吞山河如虎。
然而……对着面前这个如刺般扎在他心间长达九年的白衣道人,大元陛下叶慕辰的怒火携滔天声势而来,毕剥燃烧了不足一弹指,就很快萎了。
原因无他,概因指尖下所指的这人,如今已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得知那个小少年消息的人。——他如今怎么样,过的好不好,是否还肯穿娑婆花朵那样鲜艳又浮夸的衣裙……他是否,至今仍深深地、深深地,痛恨着他?
最后的有关于他的印象,竟是一片空白。
大隋宫破那夜,明明时值沉沉春夜,却下了磅礴暴雪。叶慕辰毕生走过辽阔山河,却从未亲眼见到如那夜一般突如其来的暴雪。雪片大如瓦棱,尖利的六角雪花,像是一夜吹白了头,覆盖在烈焰燃烧的韶华宫。宫门内,他自十六岁起便以为会娶过门的小小少年,躺在长生殿外,如一个破败的血娃娃,衣裙很快被白雪覆盖,只露出白色下一丝一缕的青墨色长发。
彼时,他尚未来得及伸出手去接住他的小少年,眼前这个白衣道人便凶神恶煞地抱起他,没留下一个字,便这样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那夜他手中执着燃烧的火把,身后是铁甲峥嵘的三千铁甲军,却没人看清那两人是如何离开的。
上巳节宫变一月后,于大元朝帝君登基暨大婚典礼,他独自一人立在九百九十九级的白玉石阶顶端,身后玄色大氅长长尾羽覆盖至十层玉阶之下,左肩却立着一只朱雀。叶氏子弟,生而为南氏皇族的守护者,亡了便成为凤凰玉玺下的厉魂。他叶慕辰,此生此世,终其一生也不过是那位殿下的一名守护者罢了。凤凰之下,百鸟臣服。第一位列者,名朱雀。
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