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着董四明明在海市的赌场打杂,几年不见,摇身一变,竟然出现在南城的酒吧街。
董四比他矮上一大截,看人的眼神却与从前大相庭径,一点儿也不怵,笑道:“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了,哦对,你老家就是南城的。”
奚路不愿意站在路边和他叙莫须有的旧,颇为烦躁地拢了拢鬓发,说:“对。”
酒劲儿上来了,他的腿脚发沉,踉跄两步,董四眼疾手快扶住他,笑眯眯地说:“没约?奚哥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即使是喝醉了,奚路也仍旧保持着一丝警惕,胳膊撑着车顶,“我自己走。”
董四也不强求,毫不在意地点了根烟,缓缓吞下冒出来的灰白气体。
凌晨两点,长街两排的路灯荧荧发亮,刹车的声音不大好听,生锈的刀子滚过砧板,刺得奚路耳膜生疼,不自知地拧起了眉。
“奚哥,听说了吗,丽金换了地方,改了个名儿,重新开起来了。”董四笑笑,掸了掸烟灰:“你运气可真好,赶着严查之前回老家了。泓云那事儿闹得大,你应该也知道,那会儿岳东省几家地下场子都关了门,生怕火烧眉毛。”
奚路在听见泓云两个字时眼皮一跳,董四给他点了根烟,他狠狠吸了一口,侧过脸道:“有耳闻。”
董四上下抛着手里的火机,然后收回口袋,笑道:“都是天命,像我们这种人之前哪听说过泓云也做赌局的,只听讲是个高级会所,供有钱人打球赛马。富贵人出事,大老板们多敏锐,捎带着让我们也没饭吃了。”
他铺垫够了,娓娓讲起他和奚路从前相识的地方。
丽金明面上也是个会所,熟人介绍,贵宾卡制,不做皮r_ou_生意,只做赌桌生意。奚路亲爹就是在丽金做叠码仔,奚路做什么样样不成,倒是继承了他爹的一二哄骗手段。床上话不多,句句都能哄得伴儿舒服又得趣,介绍赌客更是三两句让人信服,跟着他去丽金走一遭。
两年多前泓渐集团董事长方泓踉跄入狱,最初的引线就是集团旗下的高级会所泓云。
泓云是方泓开设的交际场所,没点家底的基本上是进不去的。省里亲自派了人深入去查,赫然捣出了一个纸醉金迷的金窟,赌桌机器一应俱全,纸里包着的是花,比叶子要高上一等,份量还不少,够判上个十年八年。
鸿云的事儿一出,包括丽金在内的几家大场子纷纷关门闭户,开地下赌场的谁没做了点见不得人的勾当,风头一避就是两年。
丽金在那个时候关门大吉,恰好卡在奚路离开之后几个月。奚路和原来认识的大多数人都没怎么联系,南城毕竟离岳东省有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天各一方,他也没想着会再遇到以前的……同事。
街旁路人来来往往,叙旧叙够了,董四碾灭手里的烟,不紧不慢地和他唠了起来:“奚哥这两年都在忙什么呢,我从丽金走了又回,这段时间也见了许多旧人,一直没见着你呢。”
“没什么,就是不想在外面飘了,回老家歇一阵子。”奚路一言蔽之,不做过多解释。
他迟钝地从话里找出疑点,继而问道:“你现在又回丽金做了?”
董四笑了起来,奚路模模糊糊记得他当年刚来丽金那会儿还没成年,现在左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眼边就生了几条抹不平的细纹。
“是啊,这世上能赚钱的行当总是春风吹又生的。不过丽金现在准入制度更严了,老板想找旧人回来做,我比较走运,赶着第一批回去,连抽成都比之前高了两个点。”
奚路勉强笑了一下:“恭喜你啊。”
衣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董四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提示,迅速接通电话。
这是个分别的好时机,奚路和他拟了个先走了的口型,董四饱含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一面通话一面掏出一张名片,强硬地塞到奚路手里。他把手机往旁边挪了挪,说:“奚哥,我的联系方式,有空再联系哈。”
奚路掌心里轻飘飘地躺着一张名片,烫金的黑体字,装模作样地写着某某会所经理。像这样的经理比批发还不值钱,场子里人人都叫某经理,从前端茶送水打杂的董瘸子也混成了董经理。
奚路摇摇晃晃走到拐弯,终于等来一辆夜车,合上车门,往后座一靠,手里的名片被他捏得扭曲成一个难看的形状。
司机不爱说话,两人一路无言,出租车停在旧楼对面。付账的时候和司机扯了几句皮,余额连支付五十块的车费都不够,奚路说我去楼上拿钱,你在这儿等着,绝对不是蒙你的。司机看他的醉样只嫌不够晦气,尾气汩汩绝尘而去。
奚路意识混沌地爬了五层楼,大掌在铁门上砰砰乱拍,嘴里无意识地叫嚷着,萧栩,睡死了啊,过来开门。
指节砸在门上,门内一片死寂,奚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宛如回光返照般滞住了面容。硬邦邦的钥匙硌着大腿,他掏出钥匙拧了两圈,生锈的旧防盗门哀嚎了一声,声音拖得绵长,对门的中年夫妻第二天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家内一切摆设如旧,不到黄河心不死,奚路丢了魂似的走到萧栩平常住的小房间,床铺整洁,衣柜半开,少了几件秋冬穿的衣服。
上周末他和找来的伴儿草草了事之后打开房门,发现萧栩已经无声无息地从家里走了。又是一个周末,萧栩还是没有回来。
他甚至抽空回来收拾了一部分衣物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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