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殿内。
李二陛下跪坐在茶几旁,手里拈着茶杯,看着面前跪伏于地老泪纵横的长孙无忌,心底不仅一阵唏嘘。
曾几何时,作为自己最信任、最得力的臂膀,许给他一世荣华、富贵昌盛,然而时至今日,当年辅助自己登基为帝的关陇势力已然成为皇权最大的绊脚石,而这位即是舅子又是好友亦是重臣的长孙无忌,更是与自己渐行渐远。
或许,天家当真无情吧。
因为怀揣了太多野心,背负了太多责任,当整个天下亿万黎庶的福祉尽皆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又怎能顾念私情、随心所欲呢?
天下至尊的权力,亦意味着此道孤寡,无人偕行……
按理说,长孙冲叛逆作乱,罪不可赦,苛待长乐公主致其郁郁寡欢如今孑然一身,此罪不可宽宥,阴谋陷害太子致使身受残疾,更是死有余辜,然而他纵然铁石心肠,又怎能心安理得的看着长孙无忌老年丧子、悲怮欲绝?
轻叹一声,放下茶杯,李二陛下温言道:“你我半生情分、同生共死,何必如此跪拜哀求?曾几何时,某亦将冲儿视如己出,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给予他荣华富贵、高官显爵,谁知他居然叛逆作乱,某亦如你一般即是愤怒又是心疼。”
长孙无忌跪在那里不肯起身,哭诉道:“陛下明鉴,孽子辜负皇恩,纵然千刀万剐,亦难赎其罪!只是其中亦有隐情,孽子受到李元景、赵节、侯君集等人蛊惑,一时鬼迷心窍,方才铸下大错。老臣于微末之间得识陛下,数十年来殚精竭虑、忠心耿耿,愿以陛下所赐予之所有爵位勋阶,换取孽子一条性命,还望陛下念及老臣之微薄功劳,饶他一条狗命吧!”
尚未及知天命之年,但一头发丝已然花白,此刻颤巍巍跪拜堂上,涕泪俱下,闻者心酸。
李二陛下沉默良久,忽而长叹一声,道:“罢了!某便准你所请,允许长孙冲身入高句丽,刺探军情,戴罪立功,待到东征得胜、平灭高句丽之时,某赦了他的罪孽便是。”
心愿得偿,长孙无忌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欣喜之色,反而抬起头来,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因为他心中知道,纵然此前皇帝疏远他,更多的亦是权力之争,并未伤及到彼此之间的感情。
皇帝是一个念旧的人,对待那些跟随他打天下的老臣子们,总是会有几分宽容与厚待。
然而现在,他挽回了长孙冲重返长安的命运,却也亲手将这一份君臣之情彻底葬送。
自今而后,便只是君臣。
李二陛下亦很伤感,不过事已至此,唏嘘嗟叹又有何用?人生总是难免充满了遗憾,身为帝王,非但要有一颗坚强的心,更要做好准备一个人奋战在孤独的路上,哪怕他竭尽全力的希望这些曾经浴血奋战的袍泽能够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不让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出现在他们身上……
“某稍后便下诏于兵部,命其将冲儿列入‘密谍’之名册,辅机你亦要给冲儿去信,让他在高句丽好生潜伏,时刻将渊盖苏文之动向报于辽东驻军,让他与薛万彻单线联系,为大军平定高句丽立下殊勋,则某定然宽宥其罪,赦为庶民,准其返回大唐。”
长孙无忌再一次叩首,道:“多谢陛下恩典!吾长孙氏生生世世忠于陛下,守护陛下之江山,纵使肝脑涂地,亦百死不悔!”
李二陛下叹道:“某还能信不过辅机的忠心么?这些话实不必对某说,回家去好生跟你家中子弟说吧,忠君爱国,做一个人臣之典范,则皇家又岂会寡恩?”
长孙无忌羞愧无地:“老臣该死……”
李二陛下安慰道:“辅机宽心便是。”
长孙无忌自然知道自己求得的这份恩典有多么不易,身为帝王,能够宽宥一个犯下谋逆大罪的臣子,这份情分可不仅仅是看在他长孙无忌这些年鞍前马后的功劳。
更多的,则是不愿九泉之下的文德皇后伤心,当年文德皇后对于长孙冲宠溺异常,视如己出,很早便定下了将嫡长女下嫁的决定。
谁能想到,文德皇后已然殡天十年,长孙家却依旧要仰仗其福泽,保全子孙康宁……
对于长孙无忌来说,这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耻辱。
然而他却不得不将自己的骄傲与尊严抛开,在李二陛下求得这样一个恩典,以保全长子……
……
看着长孙无忌佝偻着腰走出大殿,李二陛下依旧跪坐在原地,一脸唏嘘。
半晌,他才缓缓站起,唤来宫女更换了一套衣裳,走出神龙殿,绕过小半个大内,来到淑景殿。
淑景殿内凉爽宜人,墙角放置着盛着冰块的铜盆,袅袅檀香自仙鹤香炉中升起,令人心情宁和。
光洁的地板一尘不染,窗帘纱幔尽皆是简洁的素色,靠窗那边放置着一张雕漆茶几,几个蒲团,茶几上一套黑陶茶具,一盏青铜烛台,一卷经文,墙边是一架紫檀木书柜。
整个殿内简洁素雅,颇有出尘之宁肃。
李二陛下脚踩着地板,剑眉微微蹙起。
这丫头如今在皇宫之内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时候都在终南山的道观之中潜修,性子更是愈来愈清冷淡泊,瞧瞧这淑景殿内的陈设,分明就是一个青灯古佛相伴的尼姑,哪里有半分大唐公主金枝玉叶的奢华尊贵?
若是任由这么发展下去,有些不妙啊……
早有宫女上前施礼,李二陛下问道:“殿下何在?”
宫女道:“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