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外牡丹峰上,有一处木楼建于蜿蜒巍峨的山城之上,名曰“思许亭”,乃是高句丽作为平壤内城点将台之用。
此楼建在高约三丈的青石台基上,楼正面三间、侧面两间,青石台基下方砌台阶样,其上方用经加工的方形石块砌得稍往里弯曲,看起来显得很高,给人以宏伟、坚固和安全感。
石台基上面,东、西、北三面修有雉堞,堞孔一大一小,小的用于射远敌,大的用于射近敌。
站在楼上凭窗远眺,可将蜿蜒起伏雄浑巍峨的大成山城大半收入眼底……
这座山城依山而建,连接大成山六座主峰,整体由巨石砌筑呈椭圆形,城内地势北高南低.依次分隔为北城、内城、中城和外城。内城为王室所在,中城为衙署所在,外城为居民区。
城中亦有里坊,内以宽约丈余的十字形道路划为四个小区。
高句丽人建成此山城,前前后后用了四十余年……
此时“思许亭”上,前后左右的窗户洞开,瑟瑟秋风穿堂而过,略带寒意。
长孙冲一袭锦袍,面如冠玉,正襟危坐。
在他对面,一个年约四旬长髯如墨的黑袍男子跪坐在主位,金冠束发,方脸浓眉,鼻端长而弯曲,形似鹰喙,一双眼狭长深邃,开阖之间精光湛然,予人阴冷薄情之感……
此人身躯高大,坐在那里背脊挺直,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势。
正是高句丽权臣,大莫离支渊盖苏文。
长孙冲的左手边,则是一位光头和尚。
这和尚年岁不显,须眉洁白,脸上却红润光滑,眼睑低垂神态祥和,一身月白色的僧袍一尘不染。此时正一手将一个光洁莹白的白皙茶壶提起,一手敛着僧袍的袖子,微微倾斜茶壶,淡绿色的茶汤自壶嘴倾泻而出,注满面前的四个精致小巧的白瓷茶杯……
与和尚相对而坐的,却是一个干枯瘦小一身戎装的中年将军。
这人三旬左右年纪,刀条脸八字眉,鼻梁塌陷下巴略长,看似瘦弱不堪,但一双眼睛眼仁多、瞳孔小,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被择人而噬的毒蛇,令人心生惧意,不愿亲近。
和尚将茶水沏好,其中三杯分别推到其余三人面前,自己则端起余下的一杯,放到唇边浅浅的呷了一口,而后阖上双目,白眉微动,将茶水在口中逗留片刻再缓缓眼下……
“入喉顺滑,齿颊留香,凝神静虑,通体舒泰……果然是最上等之好茶。”
和尚啧啧嘴,睁开眼,一张仿若返老还童一般的脸上满是赞叹。
渊盖苏文亦拈起茶杯饮了一口,品了品滋味儿,却喟然一叹,道:“茶叶古之已有,有人以之入药,亦有人以之畅饮,却从未有人对其烹炒之后再施以种种手段加工。那房俊果然是天纵奇才,只是如此简单的处理,便使得茶叶与之以往皆不相同,不似人间之物,倒更像是天上仙人所饮之琼浆玉露……如今茶叶早已成为天下各国贵族的必需之物,仅此一项,大唐所得之税赋利润,便足以让高句丽羞愧。”
长孙冲眼角跳了跳,没有出声。
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他的确仇恨房俊,但是对于渊盖苏文的话语却不认同,你以为这茶叶仅仅只是烹炒之后便能如此润喉提神?天下人皆知房俊制造茶叶采用的乃是炒茶之法,可无数能人异士竞相效仿,可曾听闻谁人仿制出这龙井茶?
至于茶叶所获之暴利……恐怕更是偏居辽东一隅的渊盖苏文所无法想象的。
那阴冷如毒蛇一般的将军却不去动面前那杯茶,冷然道:“正因如此,大唐才会国库丰盈,不甘于享乐,意欲入侵吾高句丽!阁下贵为吾高句丽的大莫离支,统御百官节制文武,焉能饮用此物,助长敌势?应当下令高句丽境内禁绝茶叶之泛滥,如此方能阻止财富流入唐人商贾之手!”
这人嗓音沙哑,犹如刀子划过瓷盘,不仅难听,更让人心里一阵阵麻痒难受……
渊盖苏文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两眼微眯,两道森寒的目光乍现。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他放下茶杯,看着那武将道:“杨将军似乎对某有所不满?”
神情虽然和缓,但目中森寒之意,却犹如实质!
那武将全然不惧,只是淡淡说道:“末将不敢,大莫离支乃是百官之首,深受王上信重、百官拥戴,素来忠于王事、勤于政务,末将亦是衷心佩服。”
这番话看似恭维,实则锋芒毕露,针锋相对!
整个高句丽谁不知渊盖苏文将荣留王残忍杀害之后分尸,甚至连葬礼都不许操办?扶持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他秉国摄政,大权独揽,更将王宫视为自家后院,恣意进出,**宫闱!
如此权臣,比之秦时之吕不韦更甚,这武将却说出“忠于王事”这等话语,讥讽之意尽显。
渊盖苏文盯着那武将半晌,就在长孙冲以为他会暴起之际,却忽然一笑,淡然道:“安市乃是辽东重镇,平壤城之门户,不容有失。高句丽能否抵挡得住唐军的猛攻,能否受得住高句丽之国祚,皆在安市能够坚守。杨将军忝为安市守将,重任在肩,切莫让某失望、让王上失望、让高句丽之臣民失望才是。”
一旦唐军攻伐高句丽,大军抵达安市城,你给我守住了一切好说,若是守不住……
言语平淡,却杀机尽显!
那武将哈哈一笑,长身而起,作揖施礼,语气铿锵:“某杨万春在,安市城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