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当今天下即将大乱,宁姑娘有尚余力,何不站出来力挽狂澜,为这天下困苦百姓们做点事?”
凤九卿此言说得大意凛然,甚至动情,楚宁闻言,却冷然拂袖道:“这天下百姓认识我楚宁?为我做过何事?”
“你……怎可以这样想……”
一直以为,凤九卿都觉得楚宁是个心怀仁义的人,哪怕白夙曾说过‘仁义皆权谋’,但她也总觉得,楚宁的所作为,肯定是因为仁义,而非权谋。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楚宁冷静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若我如你所说,仅仅因为天要将乱,仅仅因为百姓困苦,就要抢着出头去行你那‘力挽狂澜’之事,怎知我楚宁最后不会死在这‘狂澜’之下?又岂知这些被‘兼济’之人不会落井下石?”
凤九卿听罢楚宁和番言论,不禁愕然:“孟子曰:人无有不善,善者,知礼仪、懂廉耻、晓恩义,你救他们于水火,他们又会置恩义于不顾,向你落井下石?”
“为什么不会?”楚宁反问道:“贵派师祖叶轻眉不就是如此吗?医遍世间千百病,却医不了人心,最后落得个拔剑自刎的下场,甚至连死后都不得清静,徒子徒孙差点被人残杀干净……难道你认为,那些对你们葬剑谷痛下杀手的人当中,就没有受过叶师祖恩惠的人吗?”
当年的叶轻眉,以弃医从商,积财百千万,比如今白夙更胜几筹,楚宁不用算也知道,那么大笔财富周转腾挪之间养活了多少人,可即便如此,在叶轻眉死后,受过她恩惠的那些人,又有几个记得她的功绩?又有几人对她心怀怜悯?反倒是她的对手云白衣,为她写书立传,让她不至于被世人遗忘。
凤九卿说,人无有不善。
楚宁认为,人x_i,ng本恶,以葬剑谷师祖叶轻眉为论据,将凤九卿说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眼看这个正气凛然,真正心怀仁义,坚持人心向善的女子被自己打击得不轻,楚宁又觉得有些不忍。
“卿姑娘,我这番话并没有否定贵派叶师祖的意思,也许人心是向善,但这与我楚宁无关,我不相信恩惠,我只相信利益。”楚宁有点想安慰凤九卿,可说到此处,却想起了白夙,想到她与白夙在雪夜的那次长谈,不自觉的停顿了片刻,随后才继续道:“人,都是善于遗忘的,特别是受人恩惠得人好处占人便宜的事情,一但过了那个特定的时间点,他就会将你忘记你。可很多施恩者却会将这些事铭记很久,因为,从他‘给出’的时候开始,他就会认为是受惠者亏欠自己。一旦受惠者有任何损害到施恩者时,施恩者就会觉得自己被伤害,被背叛,可事实上,他只是被人遗忘。”
担心凤九卿可能短时间内无法理解这个说法,楚宁接着举例道:“就比如皇帝,太/祖皇帝当年入主长安登基称帝,他便认为自己是那个施恩者,他觉得是自己结束了战乱,是自己拯救了全天下,天下百姓都受到了他的恩惠,所以,他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后代,理应享受这世间最高的权利和最美好的一切。一但有人妄图染指这份权利,那就是背叛,就是谋反!”
“权利与金钱,犹过鸠毒,沾染即无解。”楚宁叹息道:“不得者,朝思暮想,得者欲罢不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想帮助天下更多的百姓脱离苦海,是因为你觉得,即使你救了他们,他们最终也会忘记你,站在你的对立面,是吧?”凤九卿听到此,反问道:“那你所说的这个利益,就会被人一直记着吗?”
“会!因为我会让他们一直记着!”楚宁道:“就比如卫民军的这些人,我为什么要给他们发薪饷?而不是发粮食?就是为了让他们每次领薪饷的时候都记得我,每次用出这份薪饷的时候,也都想起我。”
“这就是你所说的利益?难道就这样,就能让他们一直忠于你?”
“是的,只要我能一直给他们带来利益,只要他们的利益紧紧与我捆绑在一起,他们就不会轻易站到我的对立面对,他们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心里会反复不断的衡量自己的得失。”
“可宁姑娘,你可知,那些被你视作利益捆绑的人,今天与我说了什么吗?”听见楚宁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恩义和忠诚都算进了利益,凤九卿心底漫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他们认定了你,只听你的话,愿意与你共赴一切危难。”
“可是又能如何呢?于我而言,这大概只能说明,现在诱惑他们的价码还不够高罢了,等到某一天,当另外一个人,能够带给他们更多利益时,他们就会忘记今天说过的话。”楚宁道:“剑锋之冷,可斩顽石,唇舌之软,可毁誓言。卿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白当家是何般看法,亦可再等一些时间,看看在面对更多诱惑时,这些愿与我共赴一切危难的人,是否还坚定的站在我身边。”
在楚宁看来,白夙虽然是个生而不凡、志在匡扶天下的愤青,平时里冷冷清清话不多,可做起事情来的手段却比凤九卿要成熟多了。
凤九卿还有点梦想似的天真,可白夙却已经开始翻云覆雨——楚宁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少不了白夙在幕后的谋划和推动。
虽然说,凤九卿还有些天真,但不得不承认,从某方面来说,她的这些天真才是一种真正的仁,真正的义,真正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