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玉说着,偷偷抬眼看了下,见皇帝已经靠坐在椅背上,闭目一动不动,神情冷漠,似乎睡了过去。暗暗吞了口唾沫,又跪了到了地上,继续道:“臣也是刚前几天才知道这消息的。盖因卢嵩的外甥女,便是从前平南伯爵府的沈弼的孤女,只身入京,找到了臣。据沈弼之女的说法,卢嵩乃是因为得罪了荔县一户与……与太子府有牵连的人家而被设计陷害才入狱的。她恳求下官为她在陛下面前传情,欲求见陛下天颜。下官原知道不该应下的,只是下官当年与卢嵩也算有过一场交往,今日他外甥女千里迢迢找了过来,于情于理,臣也推辞不了,故斗胆来见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夺。”
说完这段话,刘伯玉后背已经沁出了汗。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听着来自对面的动静。
殿内香炉兽口徐徐喷吐着一缕缭绕青烟,静的刘伯玉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一下下加快的声音。坐上的那个天子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就在卢嵩开始惶恐,打算乞罪告退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那个沈弼之女,现在何处?”声音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刘伯玉忙道:“臣斗胆,令她随臣车驾已经到了这里。臣是想着,陛下若愿意见,臣便带她入内。若不见,臣便将她送走,令她再不要踏入京城一步。”
“既然人都带来了,且听听说什么吧。”
皇帝慢慢睁开眼睛,道。
刘伯玉压住一下变的飞快的心跳,急忙叩头谢恩,复起身倒走着后退,到了殿外,才转身飞快而去。
第7章
双鱼从侧门被刘伯玉带进行宫,一直行到了一座大殿前,看见一个面皮白净,身穿褐衣的老太监站在门口。
刘伯玉停了下来。
“徐公公,人带来了,她就是。”刘伯玉对老太监道。
双鱼见这老太监一直用炯炯目光望着自己,便垂下眼皮,朝他施礼,叫了声“公公安”。
徐令打量过双鱼,嗯了声,道:“跟咱家来吧。”
“见了皇上,该有的规矩礼节,都知道吧?”徐令领着双鱼进去时,随口般地问了一声。
“略知晓。多谢公公提醒。”双鱼轻声应。
徐令瞥她一眼,嗯了声,“我料你应也是懂规矩的。沈弼咱家当年见过几回,豪迈当世无二,卢自安就更不消说了,文名满天下。”
双鱼听他突然提及自己父亲和舅父,没接口,默默跟着到了门口,徐令叫她等着,片刻后现身,命她随自己来。
双鱼压住骤然加快的心跳,定了定神,跟着徐令入内,停在了一面玉雕龙寿纹的十二扇围屏后,屏息敛气地等着。
“皇上,人来了。”
双鱼听到徐令对着里面说道。
“叫她进来!”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徐令转头示意双鱼进去。双鱼入内,跪在原本就设在地上的一块蒲团上,行了标准的叩头之礼后,直起上半身,垂下了眼皮。
半晌,四周皆是静悄。
双鱼能感觉的到来自对面的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她始终垂着眼睛,稳稳地跪着,连头发丝也不曾动一下。
“抬起眼睛!”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双鱼抬起了眼,对上了一双眼睛。
和她听到的声音一样,这是一双老人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眼睑起皱,就连眼白处也起了几点淡淡灰翳。
在双鱼的记忆里,小时候有一次,她曾被带入宫中,远远见到过皇帝一面。
那时候,皇帝给她的印象如天神般神武。
忽忽而今,大兴朝的这个戎马皇帝,他也老了,不复当年。但此刻,当这双发灰的眼睛盯着她的时候,眼神里的那种不怒自威却依然令人油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双鱼直觉地抗拒这种令她想再次垂下眼睛的压力,极力保持着不动。
“你就是沈弼的女儿,卢嵩的外甥女?”
片刻后,皇帝开口问了一句。
当今天下人的皇帝,那个被舅父称为“圣人”的人,此刻就坐在一张铺了黄色织锦的紫檀长榻上,用平淡的语调这么问她。
双鱼垂下眼睛,轻声应了声是。
“刘伯玉说你从庐州来京城要见朕,所为何事?”
“诉冤。恳请陛下拨乱反正,还我舅父一个清白。”
“县上有州府,州府设司监察,你为你舅父诉冤,当走司监察,可知闯到朕面前,是为僭越,大不赦之罪?”
双鱼暗暗捏了捏拳,再次抬起眼睛,对上皇帝略显严厉的两道目光。
“启禀陛下,正是因为在州府诉冤无门,无可奈何之下,才转而入京求刘大人帮忙。”
皇帝皱了皱眉,“你言下之意,我大兴地方官官相护,这才致使你舅父蒙冤?”
“阳春虽德泽,亦有光辉照耀不到之处。罪臣之女不敢妄论朝政。”
“朕看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片刻后,皇帝淡淡道了一声。
立在门口的徐令看了眼双鱼的背影,面上现出一丝不安之色。
伺候皇帝多年,他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不过和这个沈双鱼寥寥说了几句,皇帝似乎就已经被触发了不快。
他没法解释到底是什么触发了皇帝的不快。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个沈家女儿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本身。
她的出现就是皇帝不快的根源。她的出现,勾出了皇帝记忆里最不愿碰及的一段往事。
徐令不禁开始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