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穆虔,是齐国第七代皇帝,到了他这一辈的皇嗣,已经不求在国事上有什么建树,一切只求一个“稳”字,子民稳,朝堂稳,后宫稳,如此尔尔就不算无颜见先人,武帝没有大的诉求,只盼着自己这一生平淡,做一个安乐无忧的君王。
但偏偏事与愿违,越求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御出双生,天降大旱,连丧两子,爱妃自尽,摘星楼大火鎏龟骨不见…这些年武帝早已经不知道安稳为何物,他不明白,自己虔诚对天,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自己,仅仅的一个稳妥也不给他。
武帝沉默的坐着,连穆陵到了跟前也没有觉察。穆陵注视着自己日渐苍老的父亲,掌事太监已经高呼了几声,但父亲还是没有反应,僵僵的如同一座雕像。
——“你来了。”武帝忽的想到什么一个激灵回过神,才发现儿子穆陵已经走到了跟前。
“儿臣见过父皇。”穆陵抱拳俯首。
武帝凹陷的眼睛凝望着这个优秀的儿子,穆陵文武双全,但却不是他最喜欢的孩子,武帝有些哀伤——他又想起了自己失去的两个皇子,德妃是他真心喜欢的女人,德妃的儿子才是自己最珍贵的骨血,才是齐国天下的主宰者。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天下,也许将会留给一个带着蛮夷血统的儿子。
但武帝别无选择。仅剩的三个儿子里,穆陵实在超出其余两人太多,萧妃虽不得宠,但多年来深居简出不惹是非,在前朝后宫里也有些口碑,穆陵,只有他了。
“坐下说话。”武帝露出父亲的和蔼。
穆陵顺从的在父亲对面坐下,顿了顿道:“父皇,司天监甄选已经有了结果,选出了两人…”
——“你觉得合适就好。”武帝沧桑笑道,“这样的事就不用一一和朕禀报了。”
“父皇连午膳都没用等我回来,我还以为…”穆陵有些诧异,可还是继续道,“这两人中,父皇您听说过一位,孙无双,擅梅花易数,还有一人,虽然是初入岳阳,但依儿臣所见,这位卦师深藏不露,该是有大本事的女子。”
——“女卦师?”武帝略微有些惊讶,但齐国并非没有女子占卜,武帝的惊讶也不过是划眉而过。
“她姓程,名一个渲字,是个…盲女。”穆陵低声小心道。
“又是一个盲女。”武帝低低叹息,“眼盲通灵,也许是天意。”
“程渲会龟骨占卜。”穆陵道,“儿臣知道父皇一直忧心有关储君的卦象如何去解,船到桥头自然直,儿臣相信一切都会有解决的法子。”
“如果。”武帝抬起凹目深邃的注视着穆陵,“朕昭告天下立你做太子…你怕不怕自己大祸临头?就像…你的两位兄长那样死于非命?”
穆陵再稳如泰山,听到“太子”二字还是身躯微颤,英俊的面容也有些发白。
穆陵自小对卜卦之说命运之轮并不尽信,他虽是皇子,但童年过的并不快活,宫人势利,萧妃是因德妃有孕才得了恩宠怀上皇嗣,宫人忌惮德妃势大,珠翠宫这对母子见多了冷眼,也得不到武帝的待见,日子并不好过。
都说出身皇家有享之不尽的富贵,个个子嗣都是人中龙凤天生的贵命,可穆陵虽然也是皇子,命运却都不如民间一个寻常少年。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与修儿格外亲近,修儿虽然本事,但眼盲这个缺陷让她在司天监的一众弟子里也像是个局外人,被别人嫉妒也好,蔑视也罢。穆陵知道自己和修儿是一类人,在各自群体里却格格不入的那个。
自小穆陵僵硬的看着父皇和皇亲国戚们痴迷占卜,看着修儿盲了眼睛仍是潜心钻研龟骨之术,他心疼修儿,也暗暗鄙夷这门有些荒谬的古老异术,直到——直到太子毙命,继任太子坠马身亡…一切都依照着鎏龟骨的卦象,毫无偏差。
穆陵不想去信,却又不得不信。
魏少卿去世前曾经对武帝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卦象是由修儿用鎏龟骨卜出,那破解之法也一定在鎏龟骨中,只要时机一到,修儿定是可以参透玄机。
修儿和穆陵说,自己一定会卜出破解的法子,让穆陵高枕无忧的做齐国的储君。
想到修儿,穆陵心口又是一痛。他有些怨恨自己,虽然他不想修儿辛苦占卜,但他内心深处也隐隐的渴望着这个破解之法早些卜出。就像他虽然没有催促修儿,但每当修儿点起焚炉,润手抚骨,他内心的渴望就愈加深重。
——“儿臣还有两位兄长…”穆陵稳住声音,“三哥文可纵横朝堂,四哥武可驾驭千军,他们都在儿臣之上…”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武帝苍声乍起。
穆陵虎躯一震不知该如何作答,“儿臣…”
武帝逼视着穆陵发白的脸,他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画面——那个被自己下密诏杀死的儿子,穆陵的孪生哥哥,是不是和眼前活着的穆陵有一张同样的脸,剑眉星目,挺鼻温唇。武帝发怔的看着穆陵,双面重叠,似乎有另一双眼睛在逼问着他——“父皇,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等你过完今年的生辰,朕就会择一个时机册封你做太子。”武帝心底一声长叹,“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也许是你两位兄长当真没有君临天下的命数吧。”
穆陵只是略加思索,就知道了父亲的用意,如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