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霜从来都只听师父把别人叫作小友,没想到他也有被叫作小友的一天,只觉有趣极了。可一想到师父已然过世,总难免有些感伤,语气轻了许多:“他,他去了。”
“什么,他如何去的?”
“不知怎地晚辈的大师姐叛出门去,将他老人家气着了。”
霏霜故意隐去子衿那节,好为师父留存最后一份体面。
“便是那个唤作朝露的是吧?”
“前辈也识得?”
“十九年前我便见过她一面,她若叛了谈燕楼去,你师父确乎只得以死谢罪。便是谈燕楼也是朝不保夕。”
霏霜听他讲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仿佛整个谈燕楼只为师姐一人而存一般。
天色已暗将下来,夜里的风凉飕飕的,老人家禁不得风吹,招呼霏霜往屋里坐。
等他好容易慢吞吞地回屋里安置好,霏霜的好奇心早被吊得高高的。那日子衿师兄说得匆忙,也未解释为何大师姐跟了司马家的人私奔后能把师父气得病倒。
老人家烧了盆炭,凑着手取暖。
苍老的声音娓娓道来:“你可知谈燕楼的来历?”
霏霜也不忌讳,答道:“曹魏余党。”
皇象道:“你师姐正是曹魏后人。”
霏霜恍然大悟。难怪无论师姐做了什么事师父都不会罚她责她,原来她才是这座楼真正的主人。
可是她既是曹魏后人,跟着司马家的人走了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霏霜暗暗为霏霜担心起来。
皇象以为她是忧愁自己的前途,安慰道:“小姑娘,你也不必担心,你师父虽然不在了,谈燕楼的长老们可都出自名门望,什么琅琊王家、河西梁家的,随便投奔哪个都可保你一世无忧。”
霏霜已然心如死灰,张口道:“前辈知道这么多本门的事,莫非也是谈燕楼出身?”
皇象笑道:“不错。当年若非老夫归隐,也轮不到你师父做楼主。”
“那我留在前辈这可行?”
皇象往盆里添了些炭,答道:“你年纪轻轻的,也要学老朽归隐山林么?”
“我已无处可去,又哪来的归字可言?”霏霜叹了口气。
皇象笑道:“你也不必这般自暴自弃。老朽是怕,还留不住你哩。”
“前辈是说……”
霏霜是在住下后的第三个黄昏明白老前辈话中意味的,那时浅黄余晖遍洒的林子里呼唤声此起彼伏。
那些人喊的是她的名字。
大部分人喊的是“霏霜姑娘”,里头夹杂着喊她“姐姐”的,那是钟寂的声音;还有喊她“师姐”的,那是小虎的声音。
他们竟然都找到这来了!
皇象还是一如既往地烧他的饭,时不时地拉动那些铁板,继续写他的烟字。可这次他的手中多了把大蒲扇,那些炊烟升不得高便被他扇得烟消云散。
“那日你上山时便有人在后头跟着你,老朽站得高,看得是清清楚楚。”
那应该是钟寂的人马,料想是见自己上山久不下来,回去禀报了主人。
霏霜深感歉意:“叨扰前辈清静,实在过意不去。”
皇象自信满满地道:“叨扰,他们能上到这来才是不错呢!”
“嗯?”
“这山上一草一木皆是老夫亲手所种,种种布局皆依着恩师授我的奇门笔阵所设。若无老夫的烟雾指路,断断上不来的。”
霏霜知他所言非虚,当年陆逊深陷孔明八卦阵时就是蒙他指点而得脱出,可见其笔阵之妙所言非虚。
“你若想他们上来,老夫便引他们上来;你若不想……”
霏霜干脆利落地答道:“请前辈施展神通,将他们阻住吧。”
皇象笑了笑,继续用大蒲扇将烟雾驱散。等到饭菜做好,索性一桶水将炉子熄灭,再用铁板盖个严实。
一老一少在院子里吃着饭,天色渐渐昏暗,耳畔的呼唤声始终未有停下。
他们依旧是那么遥远,正如老人家说的那般,应该是一步也未得前进。
老人家却是换了个说法:“他们倒是有些本事。喊你‘姐姐’的那个已经走得很近了。”
他说的是钟寂。
他的书法造诣何时这么高了?
霏霜望向幽深的夹杂着火光的林子,果有几枚火柄将其余的远远抛在后头。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她仿佛能看到声音就从那里发出似地。
“依那后生走的路径看,他使的应是钟家笔法。”老人家赞许地点点头,仍然很自负:“看来姑娘是钟家人,你这弟弟根基着实可以。可惜,你们钟家就算练到极致,也走不出我这林。”
霏霜摇头:“他只是这样叫我罢了,我不是钟家人。”
说罢又伸长脖子往林子深处望去。
一开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望什么,后来慢慢才意识到她想寻着叫她“师姐”的那人到哪了。
他的声音听来那么遥远:“师姐,你在的话回我一声啊!”
仿佛从四面八方齐齐飘来,分不清他的具体方位。
皇象忽地从椅上站起来,向四周观望了一番,复又悠然坐下点评一番。
“唤你师姐的也是谈燕楼的子弟吧?他既通卫家的,也通陆家的,还懂不少王家,是个奇才。不过没一样练到精,更是到不了这来。”
他说的是小虎,霏霜忙请教道:“他在哪?”
皇象指了指半山腰一丝微弱的火光。
小虎落单了吗?
霏霜的视线跟着那缕微光走,只盼着它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