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已经带着人骑马赶到了前线,在史彦超的大帐内落脚。
他坐在一条硌屁|股的粗木凳上,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只人头。这脑袋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眼睛大睁着,死了还栩栩如生,完全没有萎|靡的模样,连胡须都硬生生的。
“罪将等万死!”下面的一群郓州将领磕头大呼。
王朴站出来作揖道:“李筠大逆不道,谋反犯上!陛下方出兵,兵锋所到,一日平乱!陛下英明神武!”
左右两列文武,立刻大呼道:“陛下英明神武!”
大伙儿一起喊,声势十分有气势。一干叛将,无不俯首,几乎是趴在地上。
王朴又当众大声道:“就是有这些乱臣贼子,不顾大义、无视大局,在后方兴风作浪,我大周禁军才不能全力抵御外寇。试想,禁军正在前方苦战,后面自己人捅一刀,后顾不堪设想;幸得陛下英明,此番以迅雷之势平叛,必叫居心叵测者胆寒!”
左攸急忙附和道:“若不是国内有人兴风作浪,大周军哪能有所顾虑,急急退兵?”
郓州叛将被义正辞严的言辞吓得,纷纷讨饶,“罪将等只是惧于李筠积威……”“罪将等万死……”“陛下饶命……”
郭绍现在可以砍了他们,一点问题都没有,生杀大权是皇权的一种。但他也可以一句话就宽恕他们,这也是权力。
郭绍想起自己亲自派的官员被砍了,脑袋衔着公|文回来的一幕,心里还有气。要是照自己的想法,就像把这帮反贼砍了泄|愤。
但是,理智告诉他,无差别地杀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首先这些人在李筠死后就不再有隐患,其次会破坏他仁义的名声……内|战还没打完,他并不想多费力气。
一两件事胡来,或许不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但如果太多事干错了,就会量变引起质变……前世的老师教他的。
郭绍拿起旁边的布,把头颅盖上,一开口,众人纷纷躬身面向自己。他说道:“李筠是一员良将。”
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显然对皇帝的话感到很意外。
郭绍心道:要是李筠是一个不行的对手,老子打败他有啥值得耀武扬威的?
他继续道:“李筠在河东时,昭义军将士勇猛杀敌镇守大周国门,都是勇士。这次郓州之战,他主动出击禁军前锋,也是善于判断战阵形势的最佳选择。我说他是一员良将,并无夸大之辞。可惜……”
郭绍长叹一声:“他不明大义、不识大体,有亏大节,以至于一世之功毁于一旦!朕登基之时,他已奉为君父,今日又背叛,是不忠;我大周军为了天下百姓浴血奋战收复故土,他却在后面策|划谋反,不就是为了一人之欲,是为不义!天下内|战混乱久苦,如今世面初定,他又试图挑起内战,逆大势天道而为。天道汤汤,顺之者昌、逆之则亡!”
众臣纷纷附议。
郭绍又道:“今朝廷正是用人之机,李筠为了一己之私将昭义军将士陷于不义……朕痛惜万分!”他说着一脸惋惜难受。
众罪将无不感怀。
郭绍道:“昭义军武将、文官幕僚,暂离职接受朝廷审查,被裹挟参与者,稍作惩戒;鼓动谋|反,照律法治罪。因大义而斩杀贼首者,减少了无辜军民的伤亡,一定要lùn_gōng行赏……普通士卒无罪。”
王朴等听罢抱拳道:“臣等领旨。”
一众罪将忙拜道:“天恩浩荡,臣等谢恩!”
……郓州善后,郭绍没过问,幽州前营军府还没解散,有大批官吏、又在皇帝身边,权力极大,能办妥具体的事。
现在郭绍在人前、经常张口说的就是仁义,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事,因为他不是个喜欢标榜道德的人。人有光和暗的一面……很多人都有的本性,世上有几个人真的那么高尚?连一代明君唐太宗都干了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但是,世上有大多数都愿意认可的规则秩序。郭绍明白,皇权之所以那么强大,是因为有很多人愿意认可。如果违反规则,让太多人不愿意认可,就会丧失权威,权力会逐渐变得无效。
他坐在灯下,琢磨这些抽象的东西。
就在这时,王朴、李处耘、左攸三人入帐拜见。
这个帐篷里陈设几乎没有,只有郭绍有坐的地方,几个大臣只得站着。
王朴道:“能确定李筠联络过的人,一是杨业,现在在东京,若非杨业主动奏报,李筠叛乱可能没那么快泄露。二是折德扆,静难军节度使,折德扆尚无消息。”
郭绍看了一眼李处耘,忽然想起了一件小事。当年因为李处耘的女儿,郭绍和折德扆的堂兄弟折德良结过怨。
李处耘躬身侍立,显得很沉默。幽州大战,李处耘丧失主动权,郭绍没责怪过他一句,不过可能他心里也有担忧。
“折德扆……”郭绍的手放在下巴,做了一点琐碎的动作。在场的虽然是臣子,却都是很熟的人,现在又天黑了,郭绍的精神还是比较放松的。
他又回忆起了那件往事……现在回头看,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至少没有根本利益冲突。不过当年郭绍还只是个武将,折德良因此上书说过郭绍的不是,确实有点芥蒂。
王朴道:“折家的人不到东京来表忠,连奏章都不及时送来,是何意思?难道他还能觉得朝廷不知道?”
“叫折德扆亲自来东京,有点强人所难。”郭绍道。
王朴皱眉。左攸倒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