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落在她膝上,又骨碌骨碌滚出好远,重重撞在拉门下缘。
“收拾?是要做准备了吗?搬到知保夫人那去?”万寿姬细声细气地问。
“万寿姐姐也知道了啊……”家基叹了口气。
“整个大奥都知道了,只瞒我一个人。我也是傻,一直不信,直到问了广桥,广桥不吭声,我才知道……你真要搬走了。”万寿姬故意笑了笑。
“我又能怎么样?”家基又拿起只橘子,扁圆的形状,橙红色,像个灼灼发亮的小火球。御台所说过唐国灯笼就是这个模样,还缀着丝穗,点起来泛着暖暖的红光,和行灯不太一样。
这是最上等的熊本蜜橘,御膳所送了一小篓来,似乎是熊本细川家新献上的,刚从枝头摘下不久,叶子还带着苍绿。家基心不在蔫地把橘皮丢进火钵,木炭发出噼噼啪啪的细碎响声,橘皮慢慢失了水分,散出清苦的香气。
“我记得万寿姐姐只爱橘子,不像我什么水果都喜欢。”家基把剥了皮的蜜橘托在掌心,含笑递给她。
万寿姬瞪着眼看他,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嘴角微撇,似乎有些不屑。
家基的手不尴尬地停在空中,剥了皮的蜜橘也微微抖动,像是觉得冷。
“你都知道了?知保夫人的事。”万寿姬故意不看他的眼,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蜜橘。
家基缩回手,漫无目的地把蜜橘掰成一瓣一瓣,再放在火钵的铁丝网上。橘瓣受了热,娇嫩的外皮变得硬邦邦的。
“父亲大人和我说了,知保夫人是我的生母。”家基淡淡地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万寿姬有些诧异,家基和自己一起长大,他的脾气性格自己再熟悉不过。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她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父亲大人还说了什么?”万寿姬怔怔地问。自从御台所殁了,将军家治来大奥的次数少了许多,像是故意避着她,不愿同她见面。想到这里,万寿姬鼻子一酸,像是要流泪。
“父亲大人让我搬过去和知保夫人同住。就是这些。”家基轻描淡写地说,似乎在说最寻常不过的事。
“你愿意去?”万寿姬颤巍巍地问。
家基看了万寿姬一眼,她脸色煞白,像是随时会晕过去。
“我有什么法子?就像父亲大人说的,她是我生母,世子可以和嫡母同住,可嫡母……,我只能和她住。”
“你可以去西之丸住,世子应该住西之丸。”万寿姬咬住下唇。
“我也想过,可我还不够大,至少再过三、四年。”
“你和那人住,不会觉得别扭吗?你在母亲大人身边那么多年,母亲大人对你如何,我想你不会有一句怨言。”万寿姬气忿忿地说。
家基提起赤铜火筷子,一下一下地戳在蜜橘上,汁水淋淋漓漓滴下,木炭发出嗤嗤的响声。
“母亲大人已经殁了。我没理由拒绝与知保夫人同住。”家基盯着火钵里的木炭,烧得通红,边缘现出隐隐的灰白。
万寿姬扬了扬脸,转头不看他,嘴唇抿得紧紧的,像在避开什么脏东西。姐弟两人一个仰头望着窗外,一个低头盯着火钵,竭力避免目光相触。
“我看你对母亲大人也没多少情意,母亲大人那么疼你,也是白费了!”万寿姬恨恨地吐出一句。
家基心里一阵剧痛,像被尖针扎了个洞,他似乎能听见鲜血汩汩流出的声响。
“母亲大人疼我,是谁一直不服气来着?”家基哑着嗓子问。
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闪过。母亲大人对他好,万寿姐姐总要吃醋,父亲大人就着意安抚她。他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日突然知道了——万寿姐姐才是母亲大人的亲生女儿,他不过是收养的,他生母只是侧室,而且是不受宠的侧室。是那个永远躲在阴影里的知保夫人。
血色一点点从万寿姬脸上褪去,不光双颊,连嘴唇都白了。她不错眼珠地盯着家基看,目光里似乎有憎恨。家基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他对任何人都没什么亏欠,她倒来兴师问罪了,凭什么?
“我是不服气——为什么母亲大人偏爱你?明明我……”万寿姬直问到他脸上。
“明明你才是亲女儿,我早知道了,所以事事让着你。”家基冷笑一声,顺手丢下火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早知道了?你怎么知道?”万寿姬猛地咳起来,像是呛到了风。家基并不理会,任她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
“父亲大人对你那么好,我从没一句怨言。母亲大人对我好一些,你偏有许多话说,实在好笑。只是我不和你计较。”家基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姐姐,论相貌也是美人,乌沉沉的眼,瘦瘦的鼻子——她更像父亲大人一些,几乎看不出御台所的影子。
“你小小年纪,演得一出好戏。我以前竟没看出来,以为你是老实孩子。我虽有时候气母亲大人偏疼你,但我是把你当亲人的。”万寿姬摸出手巾按了按嘴角,顺势抹去了眼角的泪。
“万寿姐姐不要误会。你我虽然不同母,毕竟是亲姐弟。以后虽不住在一起,但都在大奥,还和从前一样。”家基身子前倾,一脸恳切地看向万寿姬。
万寿姬盯着家基看,突然抖了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家基挑起眉,不解地望着她。
“一个月,也就是一个月,什么都不一样了。母亲大人殁了,父亲大人也不来看我,你又成这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