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一盏行灯,几只青翅飞虫绕着行灯不断打转,转得累了,筋疲力尽地落在榻榻米上,沙沙的一声声响。
广桥坐在门边,只能看见将军家治的背影。已经坐了许久,依然背脊挺直,不像是血肉之躯,倒像木头刻出的人像。女中们都在走廊守着,将军家治说了:谁都不许进来。还说了另一句——御台所急病的事不许外传。
奥医师被拘在隔壁房间,谁也不许回去。广桥不知将军家治想做什么,她心里也乱得很。如果他真要赐死这些医师,她没准也觉得痛快。
走廊点着数十盏赤铜行灯,走廊外是浓重的黑暗,那黑暗像是活物,随时可能扑进来,把所有人都一口吞噬。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是浓黑的夜,比墨还浓,兑多少水都化不开。
广桥突然想起,小时候谁和她说过,黎明前的天色最暗。她突然打了个突:黎明之前?黎明要来了?御台所并没有醒的迹象。
那话是谁说的?一定是假话。广桥紧紧地咬着牙,她怕自己会喊出来。
将军家治在想什么?他坐在御台所床边,垂着头,整个人是完全静止的。毒在他赐的瓜栗煮里……难道是他命人下的毒?
广桥猛地摇头,几缕头发从发髻里滑落,凌乱地垂在颊边。自己只怕是疯了,将军家治对御台所一片情意,她比谁都清楚。她在这对夫妻身边呆了二十年!难道二十年来他一直作伪?哪怕是戴着假面具,一戴二十年,还有什么真假?假的也成了真的吧?
难道……他是为了除去御台所腹中胎儿?□□分量弄错了,才造成这样的惨祸?千种有补说过:将军家忌讳天皇家的血脉,宫家女王做了御台所,哪怕生了男子也会夭折。生了再杀掉也许舍不得,不如趁孩子没落地,早早除掉得好——那样才干净利落。
想到这里,广桥忍不住抖了起来,抖得太厉害,牙齿嗒嗒打架,在静夜里听起来格外响。将军家治回头望了她一眼,目光锋利如刀。面前这男子看起来太陌生,她向他瞥了两眼,像是不认得他似的。
广桥按了按胸口,有个硬硬的小包,里面是把怀剑。自从知道大奥危机四伏,她把衣箱底的怀剑装进锦袋,随身携带着。她没练过什么刀术,但要是拼命,未必没有一两分胜算。
将军家治背向着她,她若悄悄起身,握着刀合身扑过去,应该能一刀□□他脊背。如果是他授意下毒,她一定要为御台所报仇,今晚就是好机会。
房里只有他和她,御台所昏睡着。女中都在外面,不会擅自进来。广桥瞥了瞥窗外,猛地吓了一跳。月亮上来了,不偏不倚地挂在树枝上,看上去像在窗边。颜色怪异的月亮,黄里带着一抹红,像是山吹小袖上染了血迹,令人不寒而栗。月亮像是知道些什么,故意凑得近近的,津津有味地观察着房里的一切。
有人可能要死了——是她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人!腹中还有未成形的孩子!而且……凶手可能是最亲近的人!
广桥依然有些不信,将军家治不是那么毒辣的人……她必须弄清楚。
她淡淡地开了口:“御台所大人用的午膳都是试过毒的。”
将军家治猛地回过头,脸色白里发青,像是遭了雷劈。
“那怎么会这样?”他哑声说。
“只有一味菜品没有试毒。”广桥盯住他的脸。女中不能直视将军大人,她已顾不得了。
“什么?”将军家治茫然地问,广桥并不回答。他惊诧地望着她,眼里慢慢有了震惊,然后是痛楚。他猛地阖上眼,像是被烈日灼痛了眼睛。
“难道是瓜栗煮?”从嗓眼挤出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人声,像野兽临死前的哀鸣。
“是瓜栗煮。我想试毒,但松岛不同意。”广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细细观察他的反应,一个表情都不能放过。
“松岛自己送去的?”将军家治机械地吐出几个字,脸色越发苍白,广桥觉得他快要晕倒了。
广桥没力气怜悯他,她已自顾不暇。她的心被开了个口子,鲜血汩汩外流,她的力气也随之流走。她必须找到伤害御台所的人,趁她还有点力气,她要帮御台所报仇。
如果眼前这男子就是凶手,她会用怀剑杀了他。他是自幼练习弓马的武家男子,可她拼上性命也许能成——像鹰司信子刺杀五代将军常宪院一样。
“松岛送来的,还坚决不许试毒。”广桥平静地答。
“到底是谁要害她?!”将军家治突然咆哮了,脸涨得通红,眼里像着了火。
“是将军大人吗?”广桥冷冷地问。
将军家治的眼猛然睁大了,双唇微张,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拙。他怔怔地望着广桥,下巴抖得厉害,活像受了冤屈的孩子,满腹怨气无处诉,恨不得立刻放声大哭。
“广桥,你竟然疑我?”将军家治一字一顿地说。
“御台所大人是宫家女王,是朝廷的人。”
“是!她是朝廷的人,但她也是我的妻子!我待她如珠如宝,从不想有一点亏欠!那么多年你亲眼看着,如今却来疑我?”将军家治暴跳如雷了。
“御台所大人是吃瓜栗煮中毒的。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广桥扬着脸看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我会查,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将军家治的怒气突然消失了,垂着头喃喃地说。
“到底是不是将军大人?”广桥左手撑在榻榻米上,做好了扑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