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怯怯道。
周桃姑双眉倒竖,两手往腰间一叉,“你——快去筛茶!”
原本是要骂人的,但看到跟在周二丫身后进门的人,她的语调忽然打了几个转,愣了半天,才猛然醒过神,怒色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叠声催促周二丫,“不要鸡蛋茶,拿我房里的好茶叶。”
周二丫被母亲神情扭曲的脸吓了一跳,飞奔进屋去筛茶。
李绮节常年待在乡下,周桃姑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多日不见,她出落得愈发娇艳秀丽,头梳小垂髻,簪环满头,挽着翠花云髻,身穿月白色四合如意灵芝连云纹琵琶袖交领云罗夹袄,黑底蓝花百褶棉裙,莲裙绰约,身姿轻盈。
一双圆圆的杏眼,顾盼间姿态灵动,英气勃勃。
昔日那个跟在父亲身后蹒跚学步的小女伢,已经长成明眸皓齿、端庄温婉的大姑娘了。
周桃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年她男人早早没了,但好歹给家里留了一笔钱钞,容她们母女三人度日。那时候她还算年轻貌美,加上积蓄颇丰,县里不知有多少人求娶她,她一个都看不上。千挑万选后,才选中老实厚道的李乙。她行事爽利,一拿定主意,立刻费钞托媒婆去李家说亲。原以为不过费费嘴皮子就能凑成一桩好姻缘,结果却没能如愿。
李乙拒绝媒婆时很客气,说自己无心再娶。但周桃姑知道,原因就出在李绮节身上!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媒婆一上门,她就病了!等李乙回绝亲事,她又好了!里头肯定有猫腻。
周桃姑认为李乙肯定不会打一辈子光棍,不然媒婆第一次上门时,他怎么没一口拒绝?如果不是李绮节故意捣乱,李家早就把她迎进家门了。
日转星移,眨眼间经年过去,周桃姑渐渐明白,自己对李绮节的愤恨,不过是迁怒罢了。不管李绮节是有意装病还是刚巧病的不是时候,李乙才是那个决定要不要续娶的人。
心里明白,可脸上还是挂不住。周桃姑每次看到李绮节,无不是冷脸相对,阴阳怪气。明知对方只是个小女伢,她还是忍不住。慢慢的都成习惯了,哪一次看到李绮节时她没摆出冷脸,就觉得心里不对劲儿。
今天李绮节上门来,她却堆着满脸笑容,亮出一口雪白牙齿,打叠起全部精神,忙前忙后,端茶倒点心,比平日殷勤百倍。
周大丫和周二丫看着忙得跟陀螺一样的母亲,面面相觑。
李绮节眉毛轻轻一挑,周桃姑的姿态放得越低,她心里越觉得古怪。
宝珠也一脸愕然,警惕地盯着周家一对姐妹花,想从她们脸上找到周桃姑反常的原因。
周桃姑不是没看到李绮节主仆的不自在,她也想冷静下来,把李绮节当成一般街坊招待,但她以前总是给对方冷脸看,一下子实在转不过弯来,不知该怎么和对方相处,只能尽量把自己最热情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看——她想讨好李绮节,最好能打动对方。
几年前,李乙不愿意娶周桃姑,她生气归生气,但绝不会没脸没皮缠着李家不放。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为了给大丫请大夫,家中的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两个女儿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凑不出一份像样的嫁妆,哪家愿意上门说亲?
熟水摊子的生意大不如前,眼看着每月的盈利越来越少,周桃姑暗暗发急,夜里在枕头上翻来翻去,怎么都睡不着,天还没亮又得爬起来忙活,才不过几个月,她足足瘦了二十多斤,街坊邻居嘴上不说,背地里都说她一下子像老了十多岁。
娘家兄弟劝周桃姑再找个男人嫁了。县里和乡下不一样,乡下的寡妇再嫁,全家都会被人吐口沫。县里的寡妇再披红绸嫁人,人家顶多说几句闲话,不会一直追着寡妇骂。
周桃姑婆家的人管不了她,她愿意找个老实肯干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可愿意娶个寡妇当老婆的,不是穷鳏夫就是无赖汉,活脱脱就是一个大火坑,她宁愿自己卖熟水供养两个女儿,也不会随随便便往坑里跳。
偏偏她娘家嫂子有个表兄弟,刚好死了房里人,急着再找个妇人持家。娘家嫂子一拍巴掌,直接求到她跟前,话说得很好听:“可见是你们的缘分!我表兄弟家里有田有地,十几间大屋子,两间杂货铺,日子很过得去。他家就只有两个儿子,父子三人,清清静静,等你嫁过去,立马当家,谁都不能给你气受。他生得体面高大,年纪正相合,同你再般配不过了。”
娘家人全都来劝周桃姑,周桃姑打听到对方家中富裕,而且愿意为她的两个女儿添妆,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愿意,连再嫁的大衣裳都做好了。谁知请媒人吃酒那天,她娘家婶婶暗中和她说,她娘家嫂子没安好心,明着替她说亲,其实想把她的两个女儿给那表兄弟家当童养媳!
给人当童养媳的,过得还不如富人家的佣人松快,每天起早贪黑,干最多的活,吃最少得饭,吃不好,睡不好,任打任骂,吃尽苦头,日子就像泡在苦水里一样。
何况那家的两个儿子,比周大丫和周二丫足足小了五六岁呐!
周桃姑可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人,算计她就算了,谁敢打她女儿的主意,就是她的仇人!听完娘家婶婶的话,她二话不说,走进灶房,摸了把蒲刀,冲到兄弟房里,见人就砍,逢人就劈,把娘家嫂子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向她讨饶。
和娘家闹掰之后,周桃姑的日子愈发难过了。娘家嫂子在她手里吃了亏,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