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言到了李家别苑的时候,正好范念德再跟赵汝愚下棋,便蹲在一旁看着。
范念德落子之后,便单眉一挑,道:“白楼那里忙完了”
“倒是还没。”
范念德笑道:“一间小小食铺,折腾俩月了,白楼都是现成的,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来遮着个大罩,搞得神神秘秘的。”
“这个,等白楼开业了,您过来就知道了。”
范念德捋须,将子落下,道:“别以为我会上你的贼船,这白楼开业,老朽可不去凑热闹,免得被人构陷为官商勾结。这些日子,你简直是要将永州闹翻天了”
“这个何从说起”
赵汝愚见到李伯言一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便接着说道:“原以为你是闹着说说,没想到还真做了。你们李家的佃户,丁税、户税一免,还承担一部分的田税,闹得满城的佃户都削尖了脑袋,想当你们李家的佃户。不少贵人,都跑到府衙,想问问你李大郎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败家呗。”李伯言笑着将范冰冰递来的茶端了过来,顺道捏了下小丫头的鼻子。
小妮子揉着鼻子,奶声奶气地说着鼻子会捏坏,恶狠狠地刮了眼李伯言,便跑开了。
范念德见到李伯言不好好回话,便笑骂道:“赵相公顺了你的意,卸了官职,你现在翅膀硬了都不好好说话了是不是连赵相公跟老夫都不放在眼里了”
“伯言哪敢外头不都这么传我这么败家的么”
赵汝愚笑道:“如今都不这么喊了。都喊你是李大善人,交税免租,这样的善举,让多少贫民百姓羡慕只不过,这样做,惠民之策,终究还局限你李家这一亩三分地,宏观看来,没什么变化。”
“赵相公不愧是高位下来的,这都被您发现了。”
赵汝愚轻笑一声,“这是在嘲笑老夫”
“岂敢。”李伯言说道,“晚生这样做,并非是闲来蛋疼,想要行善惠民,不过是想呈现出一种新的模式。”
“新的模式”赵汝愚不解地看着李伯言,想不通这个新的模式究竟是何意思。
李伯言接着说道:“这些日子学生想了很久,二公可知,大宋的症疾,在何处”
赵汝愚跟范念德互视一眼,放下手中棋子。李伯言忽然讲这么严肃的话题,让这两位老人不觉有些迷惑。
“大宋的症疾,自然在北地,金人的威胁,每年岁币,让官家头痛不已。”
李伯言摇了摇头,道:“此乃外患。大宋真正的隐疾,可能二公身在其中,不知所以。”
赵汝愚笑道:“说来听听。”
“敢问赵公,大宋的钱是什么做的”
赵汝愚一愣,旋即道:“自然是铜了,这个大郎明知故问,又在使什么坏”
如今他俩是怕了这个油嘴滑舌的李伯言了,连西山先生都折戟在他的连珠炮弹上,生怕李伯言再给他们使什么坏。
“那么,敢问赵公,铜壶是钱吗”
“自然不是。”
“那么铜铸的佛呢是钱吗”
赵汝愚摇头笑道:“这么说吧,除了你现在在使的铜钱,其余的铜物都不是。这个连三岁小孩都晓得,大郎不会不知道吧”
李伯言笑道:“那么,金银做的首饰呢譬如茹姨头上那只金簪子,能算钱吗”
“去去去,举例子扯你茹姨做甚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范念德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
赵汝愚觉得李伯言不会无的放矢,便道:“金银首饰,自然能够当卖了,换成钱。当然,你若是不嫌折本,那簪子去买东西也未尝不可。”
“那赵公见过有那铜盆亦或是铜佛,去直接买卖交易的吗”
“呵呵,自然是不能的。”
李伯言说道:“既然如此,朝廷每年新铸如此多的铜钱,等于说流通的钱每年都在增添,为何税钱却不见增长”
“这个问题老夫未任过三司职务,难回答你。”
李伯言笑道:“那晚生告诉您,据在下所知,光临安,佛寺便达二千余所,寺中铜佛林立,每年都有新添。香客云集,家家户户都有小铜佛供奉。现在赵相明白,铜钱都流去何处了吧”
赵汝愚听着也没觉什么问题,对于每岁几千万贯的税收来说,这些简直就是毛毛雨吧。
“再来说一说寺田问题吧。明州天童寺,寺田达数千亩,山地上万亩,临安上天竺寺,自绍兴三年起,官家赐下的山田就达两万余亩,再如赵相去岁准备去的福州,寺田占了民田的两成,信徒络绎不绝,香火鼎盛之极。钱流向了何处,赵相这下该有些明白了吧”
“福州的寺田,真占到了民田的两成”
李伯言点了点头,说道:“这些都是晚生派人去考证所得,再者,土地兼并,富贾屯田”
李伯言说这话的时候,范念德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好像在说,这个话从李半州的后代口中说出来,好像味道不是很对头。
“这个土地兼并”
“范公不用尾音拉得老长,就是像我这样的大地主。”
范念德点点头,心说,你知道就好。
“如今朝廷税重,重到就连在湖上种些菱角、莲藕此类的浮生作物,都要收税,贫而无田者,苦不堪言。大宋的怪圈就此诞生了。”
“怪圈”赵汝愚听得有些毛毛的。
李伯言说道:“富者田宅连亘给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丁税、户税繁重,还有徭役等等,有些闲余的钱,还要给菩萨佛祖上香火,这便是大宋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