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不遵祖训、辱没了家风之人是他这个当爹的?
华氏也被元修此言惊住,忙从地上拾起战袍给他披上,道:“你爹在气头上,给你爹服个软不就好了,何苦挨这顿家法?你们父子俩真是跟从前一样,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是这等阵仗,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存心叫我过不舒坦这年。”
父子俩闻言皆没了声儿。
“快给你爹赔个礼!”华氏道。
元相国看向元修,冷哼一声,怒气难消。
元修叹了口气,“爹,姑姑之仇儿子记得,但那是先帝之过。亏欠我们元家的人是先帝,先帝已驾崩多年了。”
先帝是已驾崩了,但步家还有人活着!
元相国冲口便要说出此言,却见华氏自元修身后抬头,狠狠给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元相国将此话咽下去的时候,华氏将元修扶了起来,对门外道:“快备止血膏和白药!”
元修穿好袍子提了甲胄,走到门口时脚步一停,未回身,只道:“还有一事爹忘了,先祖跟随高祖皇帝打下大兴江山,起初也是村野之人。村野匹夫未必无才,儿子倒觉得,村野出高人。”
元修说罢便出了书房,外头小厮丫鬟皆备药去了,华氏带着婆子陪着他回屋上药去了,唯留元相国立在书房窗前,面色晦暗不明。
暮青初到盛京,新宅景致虽美,却不太习惯,幸而阁楼里有些医书。
她中午睡不着寻医书来看时怔了怔,医书多是古卷,有几本颇为眼熟——她曾看过,在汴河行宫时。
这宅子的布置如此费心思,果然是步惜欢的手笔,也只有他心思这般细,知道她初进新宅睡不踏实,特意在阁楼里备了医书,连她在行宫时看过哪些医书都记得。
这一下午,府里人人有事忙。
杨氏带着女儿们给府里的物件登记造册,两个小姑娘乃双胎,眉眼一样,性情倒不同,姐姐崔灵娴静可人些,妹妹崔秀木讷忠厚些。两个小姑娘已八岁,到了避嫌的年纪,暮青有亲兵服侍,杨氏便让崔灵崔秀在厨房帮忙,府里旁的地儿不许乱走。
韩其初与崔远在后院亭中谈策论道,韩其初年长崔远十岁,一路上崔远对韩其初之才颇为心服,拜其做了老师。
刘黑子和石大海拿着杨氏给的采买单子去了街上,两人初到盛京不识路,月杀本该陪着,却只指了路,美其名曰锻炼,其实只是亲兵长大人不想当跑腿的。
于是,不想跑腿的亲兵长当了一下午的站岗的,暮青在阁楼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元修来时,晚霞正浓,红了湖天林雪。风从湖心拂来,阁楼下立着的男子鲜衣甲胄,衣袂沾了院中雪。
暮青自阁楼上望了眼,眉头蹙紧,出来时问:“你受伤了?”
好浓的止血膏和白药味儿!
元修笑叹一声,“什么鼻子!”
“别岔开话,你爹打的?”暮青一眼就看穿了元修的意图。
“没事!跟老爷子因家事吵了几句,只挨了四鞭,伤是不重,跟军棍比起来不过挠痒痒!”元修朗声笑道,他的伤确实不碍事,只是娘大惊小怪,恨不能把府里的药全抹在他身上,不然哪来这么重的药味儿!
暮青听闻是家事,自知不便问,又见元修面色自然,不见煞白之色,瞧着确实伤得不重,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后园,见赵良义等人没来,便知元修先到了她这儿。
“时辰尚早,我先来了你这儿,带你去我那府上瞧瞧,认个路。”元修道。
暮青应了,与元修一起出了门去。
宫宴亲兵不得入内,需得在宫外等,暮青出府时便只带了月杀。
镇军侯府在王公府邸扎堆的东街上,七进大宅,比之暮青这四品左将军的三进精致小府,侯府未挂匾额也显出几分气势来,几名武将立在门口,一眼望去,更显威重。
赵良义等人嘻嘻哈哈跟元修见了礼,武将心粗,未闻出元修身上的药味儿来,几人上了战马,同往宫中去。
刚驰出半条街去便见前头一府门里赶出两辆华车来,府门前管家小厮等一堆人候着,有十二美姬欢声笑语地从府里出来,捧着熏炉的,抱着琵琶的,锦筝玉笙,云鬓彩裳。那彩裳乃夏裙,寒冬腊月,薄纱难蔽体,众美姬纤纤细步迤逦而行,一幅靡靡之景。
西北军武将常年在边关,未见过盛京子弟行事之风,人人坐在战马上,眼神发直,张嘴吃风。
赵良义问:“这也是要往宫中去?”
东街到宫门策马而行也就一刻钟,马车行的慢,一路也就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的路也需这阵仗?
“盛京子弟风气如此。”元修淡淡瞧了那匾额一眼,道,“我们速速过去。”
暮青见元修神色有异,便也瞧了那匾额一眼,黄梨为匾,蟠螭为纹,镶珠嵌翠,金漆为字,一块匾额便极尽华奢之能事,匾上书着四字——恒亲王府!
恒亲王?
暮青目光顿见复杂。
大兴当今的亲王只有两人,乃当年先帝时期的皇子——五王爷和六王爷。
两位亲王,五王体弱缠绵病榻,六王庸懦沉迷酒色,瞧这王府门前的华车美姬,恒亲王应是六王了。
六王……乃步惜欢的生父。
古来帝王登基,其父皆为太上皇,恒王却仍是亲王,地位尴尬,骄奢淫逸,怪不得元修要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