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站在那里,纵使不动、不语,却依然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不知何时便落入他的陷阱。
这样两个天性、禀赋完全相悖,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他们的师父究竟是如何教导他们,竟能够让两个人都成长至斯?
田忌突然想起孙膑初来的那一日,他似乎见过鬼谷一面。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传闻中智可通神的男人,话并不多,温和得像是没有脾气。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巧妙地掩藏起来,不露出半点行迹。留给田忌的,似乎只是一张温和的面具。
唯有说到“不再出仕,不再统兵”时,田忌才能勉强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丝的惆怅和感怀。
这种滴水不漏的感觉,竟和他的宿敌邹忌颇为相似。或者严格地说……是更胜一筹。虽然隐藏在温和之下,但田忌却依然能感受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种无形的压迫力。他知道,唯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气势。
“将军?……”孙膑的轻声提醒让田忌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神,他忙追问,“先生刚才说什么?”
孙膑重新展开地图给田忌看,提笔标示了第三处烽火台,“在下只是突然想到一事。庞涓用兵,善于奇袭,喜欢行险。我想,他十有八九会再去攻打这最远的一处。”
听他一说之下,田忌亦提起j-i,ng神,“我立即派人去加固此处的守卫!”
“将军,我想今日斗阵之时,庞涓可能便已经设法在攻打这些烽火台了。”他看着田忌,眼神中稍有些歉意,“此时再去加固,恐怕已经追之不及,此事是孙膑疏忽了。”
停顿一下,他又说,“不过,我们大可以将计就计。”
“请先生指教。”田忌道。
孙膑思忖一阵,又开口,“这一处烽火台,离魏军最远,故而要想传递信息,也最困难。我们大可以任其被攻陷,再向另外两处守军传递消息,教他们派出一部分人向此处包围,这样,魏军便会成孤军深入之势,不用几天,自然溃散。”
“而这样的消息传到魏军大营,也必然对其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孙膑语气平静,更像闲聊,而不是在叙说一个如此j-i,ng妙的谋略。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为上计
又下雪了,北风翻卷着雪花,营帐外是幕天席地的白。
营帐里燃烧的火干净而温暖,庞涓坐在营帐里,信手翻阅着这几日以来堆积的各种文书。补给、赏罚、进退……一样一样静静地看着,思索着,掂量着。
他之前预先派出的三支奇兵,有两支在斗阵结束不到两天就传来了败报。星夜奔袭的疲兵碰上以逸待劳的守军,无功而返也在意料之中。因为战损实在不大,庞涓也未放在心上。只是第三支部队却迟迟没有消息,可惜已成孤军深入之势,恐怕最终还是凶多吉少。
他有些烦闷地揉了揉额角,一旁辅助他处理军务的空桐嘉不禁有些担忧,“将军怎么了?不舒服吗?”
庞涓道,“无妨。”他看看漏刻,知晓已入深夜,便提醒空桐嘉,“已经这么晚了,你可以去休息,不必在这里陪我熬着,费神。”
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嘉想要陪着将军。”
“也罢……”庞涓不再强求,只是叹道,“难为你了。”心思敏锐的少年适时地问道,“将军有什么烦心事吗?”
庞涓从容地继续翻阅着手中的那些卷宗,语气也依旧淡淡的,“也说不上……只是如今方值隆冬,从魏国向这里转运粮草,实在困难。齐国人防得又十分严密,从他们手上也讨不来什么好处。战事已经被拖长,短期内怕是决不出胜负。可拖得越久,损耗就越大。”
言及此,他“啪”地一声合上手边的竹简,静静地盯着案几上因陈旧而裂开的木纹,薄唇微抿,慢慢吐出一句话,“你说,这一仗,我们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空桐嘉被他此时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庞涓从未有过如此动摇的时刻。
初见庞涓时,空桐嘉只有十二岁,彼时也正是庞涓得胜回朝,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在他的记忆中,有些过分年轻和俊美的三军主帅,神采飞扬之间,更是美得令人心惊。年幼的空桐嘉蓦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个人天生就该战无不克攻无不取,天生就该所向披靡。
这种错觉无他,只是缘于他眉宇间那份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自信。
空桐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庞涓,熬夜敲定行军路线让他显得稍稍有些憔悴,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透着掩饰不掉的迷惘。
空桐嘉小心翼翼地开口,“为何……要这么说?”
庞涓道,“如果要打持久战,拖得越久,我们的消耗就越大。况且有那个人在齐国,我也不一定会赢。”他叹了口气,眼神中那种空桐嘉从未见过的迷惘愈发深刻,“我觉得……倒是输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毕竟,我们已经失去了奇袭的优势,而持久战,却正是他擅长的。”
真的有那么可怕么,那个敌国的军师?竟让庞涓忌惮至斯?空桐嘉想着,可是还未及开口,庞涓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庞涓缓缓抬头看向他,执掌数万人生杀予夺的三军主帅,竟然问他,“我们退军吧……你觉得如何?”语气是真真切切的询问,好像真的在征询他的意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