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凤上车之后,对着车下还望着自己的那个未老先衰(她认为)的中年男人道一声谢,不待那人的笑布满一张肌肉有些下垂的白脸孔她便关上车门。汽车发动机隆隆响着,车身颤抖着起步。
路上,于爱军敬了年轻的司机一颗烟卷,彼此的话匣子便被打开。司机很健谈,不待于爱军问,说话便滔滔不绝,从他的工作说起,到喝酒交朋友,到他的老家……于爱军几乎插不上嘴说话。王金凤原打算问司机几个关于制砖厂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懒得很(许是晕车、缺少午睡或者没吃中午饭),没有问。
路程果然很远。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开车的小伙瞌睡似的大口打个哈欠,自言自语似的说一声:“到喽。”
杨庄的制砖厂建在一座高山上。上山的公路修的很好,水泥的路面宽敞而平坦,不过因为车流量很大,路面覆盖着一层已经被碾得很细的灰土。大概是空着车,或者是司机年轻气盛,有意在两位乘客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开车的技术,大卡车呼啸驶向山顶,车后边扬起的尘土可以使汽车隐身。没办法,于爱军歪过身子隔着王金凤伸手把敞开的车窗玻璃摇上去。年轻的司机眼睛一瞥于爱军,脸上是微微的一个笑,车速却是更快了。从山上有满载着大块转的汽车下来,虽然下坡,车速却很慢,显然是超载了。公路两边,一直离开很远,无论高大的柏树还是低矮的野草,枝叶草茎全被灰黑的粉尘密实地包裹起来,没有了它们本来的颜色,与远处的青山截然不同。
制砖厂渐渐露出来。它的四周没有围墙,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大型的料场,许多的炉渣和沙子堆积得如一座座小山,还有几台大的挖掘机和铲车停在料场外围。不远处,放置着许多设备,设备安装巧妙,之间互有联系,一看便知道是一套免烧砖的生产流水线。设备旁边,大小形状各异的成品砖被排成队伍,砌墙似的摞得很高,整整齐齐排出很远。显然,杨庄砖厂不但生意兴隆,资金也是非常雄厚的。在料场的另一边,有几个大型的钢结构的厂房。其中一座厂房外边,有一个并不算太高的建筑面积却很大的似乎水塔的建筑,这个水塔似的建筑物下边,同样露天放置着一些设备。整个料场,或大或小破碎的灰转头随处可见。料场外的山沟里,有更多的丢弃的砖头。
在料场外侧,于爱军和王金凤下车,司机开车去一排钢结构房屋的后边。
“对了,今天不是放假吗,你们还来干什么?”司机待他们下车之后补充问了一句,大约也算是再见的客套话,因为他几乎没有说完话就把汽车开走了。
“呵,想不到这样容易就进厂了。”下车之后急忙快走几步躲开汽车扬起的尘土,王金凤“啊”地吐一口气,颇有些高兴地说道。她在心里感谢这位年轻的司机,还有她问路的那位中年男人。她因此心情格外开朗。“天底下还是好心人多。呵,咱们草帽村什么时候能有如此规模呀!”她环视眼前景观,心潮起伏地发一声感慨,“看刚才那个人,腰板笔直笔直的,在咱村子里,能找出那么几个来?唉,要是咱们村的老百姓能这么享福就好了。”
“你说你问路的那个“娘娘腔”的人?”于爱军跟过来说道,“他的两只眼睛看人贼溜贼溜的,开始我还不放心他,以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想不到人家原来是一个热心人。“于爱军也为事情顺利感到高兴,颇有些抱歉的谈到那位帮他拦车的中年男人。
“走,看看去。”王金凤沿着料场外围朝厂区内走去。于爱军急忙跟上。
“那边有水龙头,你还是过去洗一洗脸吧。”于爱军指着不远处一排镶着铝合金门窗的民房似的矮房子外的一个自来水龙头说。
“你也过去洗洗吧。”
两个人走过去。于爱军替王金凤打开水龙头。
“呵,凉快吧?”于爱军问洗脸的王金凤。
“两位是刚来的吧?在哪个车间上班?”从矮房子里冷不丁出来一个人,王金凤和于爱军专心对着水龙头洗脸,竟没有发觉,吓了一跳。“你是?”那人三十几岁,中等个头,身材瘦削,笔直腰身,短袖衣服外的两条胳膊如灵巧女人一般细;稀疏的头发长而顺贴地倒在头皮上,,却是黑的淌油;长瓜子型的脸色是憔悴的白里泛黄,额头上更是许多的抬头纹,两条短而稀薄的眉毛下两只眼睛大的玄乎,内中的黑眼珠却是亮晶晶地发光,显得精神饱满,他也因此不会被人错误以为是身体衰弱。他穿着一件灰底带黑点点的短袖上衣,浅褐色裤子,因为布料正宗,衣裳显得比人还要有气质。他站在门前台阶上操着一口比较正规的(于爱军和王金凤觉的)普通话口齿清楚地说话,看见王金凤,两只大眼睛似乎更大更有神也更活泼一些。他盯着王金凤问,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为下一句说话做着准备,而脸上却是一副长辈关怀小孩子一般亲切感人的表情。
“我们不是这里的工人……”于爱军代替王金凤说。
那人眼睛一瞥于爱军,又看王金凤。
“我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来找活干的?”
“不是,我们就是先过来看看。”王金凤回答说。
“唔?”那人满脸笑意,“看好了再过来?行啊,砖厂正在招收工人。我们在市里许多地方张贴着招工广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