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中军大帐之北的皂柱缃帘独帐。
行帐前,禁军守卫见他远远而来却不敢上前阻问,忙回身上前拉铃禀报,而后收戟揭帘,候其入帐。
他抚剑上前,淡望守帐之卫一眼,笑意敛了些。
守卫立即低下头,朝后退去一步,道:“皇上有言,陛下入帐可免卸甲器。”
他定立一瞬,忽而低笑,抬手翻腕,将腰间佩剑取下,伸臂将其直挂上帐柱前的青铜龙饰,斜眉一视,沉声道:“守好了。”
几人忙遵,一时间却都慌了礼数。
他未再回头多言,展了展身上锦袍,抬脚直接入帐。
帐中稍暗,异样馨香扑鼻而来。
常年于大营帐中闻惯了尘血之气,此时遇着这香味,竟一时怔恍起来。脚下也再动不得。
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帐中那人,而后缓缓一笑。
外帐之中置了二案,英欢素冷着一张脸,坐于上案之后,瞥他一瞬。目光又转回身旁之人,轻声道:“待一会儿你再来,朕还有事要交付与你。”
曾参商窄袍长靴一身骑装,闻言以应,将退之时却听英欢在前又软软唤了声,“且再等等。”
她停下,抬头时见英欢红唇扬笑,抬袖伸手。替她整理了一番袍襟前面,而后低语道:“早去早回。”
不禁哑然,一头雾水。
却也不敢多问。
诺诺地退后几步,而后转身,一眼便看见贺喜冰棱一般的眉梢。
心中恍恍然……
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她心底暗暗叫冤,脸上挤出个笑,行了个小礼,“陛下。”
本是一早便换了衣装要随方恺前去巡营的,十一万军阵大营待她去阅,将行之时却被英欢突然召来行帐中拣理京中送来地急件。而后半晌也不放她走。
直到此时才知,圣心究竟若何。
她兀自思量时,见贺喜不言不语,心喘一口气。匆忙便要朝外走。
贺喜面庞覆冰而寒,低眼将她打量一番,见其骨瘦清朗,风神奕奕,虽显文仕之质,可一身乌檀骑装却又不显怪异,不禁挑眉,低声道:“站住。”
曾参商一步僵在身前。停住不动。
贺喜半转身子,盯住她的脸看了半晌,忽而低笑一声,“好一张俊脸。”
曾参商心中苦笑,口中道:“谢陛下……”
英欢闻言脸色微微发青,伸手握了茶盏。递至唇边。垂眼小抿一口。
“任何军职?”他声音不热不冷,虽在问她。目光却淡淡瞥向案后英欢。
她脚底僵麻,头一回与贺喜近身相对,心中又慌又紧,被他这半冷的语气搅得更加难受,由是隔了半天才答道:“暂任监
贺喜神色略显诧异,转眸又看她几眼,但见她容貌年轻非凡,声音一下寒了七分,低声道:“可见深得圣上宠信。”
曾参商头顶几将冒烟,忍不住回身去望,却见英欢不紧不慢地捧着茶盏慢慢在饮,似是听不见眼前二人对话一般。
她掐掐拳,哀然垂眼,心底默叹。
随英欢从京中一路至东面大军中,竟是此时此刻才知,自己原来还能派作这种用处……
贺喜眼眸微动,见她转头回望时短领恰露颈前一寸,目光稍稍晃了下,眼中忽而一亮而灭,抬手一摆,道:“退下罢。”
曾参商忙谢了命,几大步冲出帐外,到了外面深吸一口气,侧眼便见帐柱其上湛然玄剑,身子又是一哆嗦。
忙不迭地穿过守卫,往方恺中军大帐跑去。
帐间气氛冷异非常。
英欢将茶盏往案上一搁,指了指对面桌案,道:“早先东面把该送的都送来了,你可治事;若有何令要签,拿与我便可。”
前一日方恺应诺她为二军主帅,惟道非她属令不从;邺齐大军军务兵事自是贺喜独统,然两军调派非她首肯不能,便嘱令行帐中再设一案,供贺喜临时所用。
西面中军大帐仍是留与方恺,日常军务她毫不干涉,惟调兵遣将布阵伐巍诸事需得听她所令。
贺喜四下看了看帐中诸物,又望了眼里边以隔内帐的青幔垂帘,眼里黯光一闪,转身走去另侧案前,撩袍坐稳。
英欢垂睫,重又朝案上摊开来地折子看去,半晌听不见他发一言,不禁又抬眼看过去。
他沉着眉头,手中飞快地翻阅案上厚厚一摞折笺,挑出几张广面长纸丢在一旁,又扫了一堆阅毕的推至案角。
其中有一薄摞是邰东路军中校尉以上武官名册,外加各营兵马配置札子,他看得格外仔细,眉头却也愈发紧了。
英欢不自知地一直看着他,本以为依他的性子,定会因曾参商而动怒,却不料他竟是一点也不在乎先前所见,连她为何要任命一个如此年轻的文官为监军都不过问。
心中略感好奇,稍存浅怒,又有遗憾。
她扬扬唇,自嘲一笑……天下兵事之前,何人何物能争得过他的心。
贺喜匆匆翻完邰军中给备的扎折,忽而弯腰下去,自长靴侧筒内抽出一卷绢纸,一把铺开,长长滚摊于案上。
拾笔蘸墨,悬腕其上,飞快地勾画书写着,神色一丝不苟。
薄唇紧紧抿起,脸庞僵不可触。
她就这般一直看着他,紫毫笔尖朱墨都已干透,却仍挪不开眼。
见过他轻衫薄笑存情之态,看过他披甲挂盔统领大军,尝过他火烈悍利闱帐晌欢,却,从未睹过他如此认真的神情。
案上薄笺在他手下一张张地掠过,笔落不停,写过兵令的纸笺